晚间的家宴,气氛比起午时同宗大聚时,显得更为私密,却也暗流涌动。
嫡亲三家人围坐一堂,刘子敬一家,包括发妻卫氏、其所出的两子一女,以及一名低眉顺眼、实则身份微妙的婢妾及其所出的幼女。
刘元起一家,发妻张氏、独子刘德然,以及两位同样身份暧昧的婢妾和她们所出的五个子女。
最后便是人丁最为单薄的吴氏母子三人。
汉代律法对纳妾有严格规定,非有爵位或高官不得正式纳妾。但地方上的乡绅士族,往往采取变通之法,以蓄养“婢子”之名,行纳妾之实。刘子敬与刘元起家中皆有此类情形,子嗣繁衍颇多。
尤其是刘元起,婢妾所出子女竟有五人,而发妻张氏仅得一子刘德然。这便使得张氏心中常怀怨怼,既怨丈夫,也迁怒于需要丈夫时常接济的吴氏一家——在她看来,自家一大家子要养活,已是捉襟见肘,还要额外负担别家,简直是割她的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氏见丈夫刘元起又在对吴氏和刘备说些“安心求学,家中不必挂念”的体贴话,积压的不满终于按捺不住。
她故意侧过身,对身旁伺候的婢女,实则是婢妾之一,拉高了声音,指桑骂槐地说道:“这各家有各家的日子,谁家的米粮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顾好自家一大家子已是艰难,哪能常日里贴补别家?长此以往,便是座金山也要吃空了去!”
这话一出,席间瞬间安静下来。刘元起的脸色顿时变得青一块紫一块,他对这个发妻,因着自己子嗣多赖婢妾所出,总觉得有些理亏,平日里便多有忍让,此刻在兄嫂和寡嫂侄儿面前被如此打脸,更是尴尬恼怒,却又一时语塞。
刘子敬和其妻卫氏在一旁听了,也觉得十分难堪,卫氏连忙给张氏使眼色,示意她慎言。
吴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头不语,手中的筷子也停了下来。刘备更是羞得满面通红,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他志气高远,何曾受过如此当面奚落,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唯独小刘芒,仗着自己是孩童,又兼脸皮厚,闻言非但不羞,反而小脑袋一歪,看着张氏。
心想:怪不得史书说刘备少年时“好狗马、美衣服,喜怒不形于色”,恐怕也有部分原因是早年因家贫受过类似刺激,物极必反,生出了在人前格外要强、维护面子的心理。
他见母亲和兄长受辱,那股来自后世的混不吝劲儿上来了,今天非要挣回这口气不可!
于是,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这个虚岁才三岁的小娃娃,突然放下啃了一半的肉骨头,挺直小身板,冲着张氏奶声奶气却异常清晰地说道:“三婶,你怎么可以胡说八道?”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芒儿!休得胡言!”吴氏和刘备几乎同时出声制止。刘备更是吓得赶紧伸手去捂幼弟的嘴,脸上尴尬得无以复加,心中哀嚎:芒弟啊芒弟,你真是我的小祖宗,这话也是能当面说的?你可别坑我啊!!
这个时代极重长幼尊卑,当面指责一个长辈简直是大逆不道。
张氏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指着刘芒尖声道:“你!你个没规矩的小顽劣!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真是有娘生没爹教的东西!他大伯,你看看,这成何体统!”
刘芒一听“有娘生没爹教”,小脾气也上来了,用力挣脱刘备的手,小脸涨得通红,毫不畏惧地瞪着张氏:“三婶,我说错了吗?大伯和三叔重情重义,念及骨肉亲情资助我们,这份恩情,我和我大哥、我娘,一直都记在心里,从不敢忘!”
他顿了顿,不等众人反应,竟如数家珍般开始说道:“熹平四年三月,大伯派人送来粟米三斗,钱五十;四月,三叔亲自送来粟米五斗,还有一匹粗布;十月,天寒,大伯又遣人送来旧被褥两床;十二月,年关难熬,三叔送了钱百文,肉五斤……熹平五年正月……二月……”
他竟然将这两年多来,两位叔父每次接济的时间、物品、数量都说得一清二楚,分毫不差!
这下,连原本恼怒的刘元起和尴尬的刘子敬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小小的人儿。这么小的孩子,记忆竟如此超群?这……这这……简直是神童啊!!
刘芒继续说道:“……就这么多了。我娘每日起早贪黑,织席贩履,大部分时候都能自给自足。实在艰难时,接受接济,也是因为要抚养我和兄长这两个刘家的子孙!所以,我娘并不欠刘家的!”
他这话说得极有水平,点明了吴氏作为母亲抚养的是刘氏血脉,宗族本就有互助之责,而吴氏本人更是自食其力,硬气得很。
接着,他挺起小小的胸膛,目光扫过张氏,又看向刘子敬和刘元起,朗声道:“大伯、三叔的恩情,我和兄长永世不忘!我大兄此去求学,正是为了学成本事,将来好报答大伯、三叔的栽培之恩!至于我刘芒,”
他用力拍了拍小胸脯,“现在虽小,但将来必定十倍、百倍偿还今日之恩!”
这番话,条理清晰,有情有义,有骨气更有志气,哪里像一个两三岁稚童能说出来的?满座众人皆惊,看向刘芒的目光彻底变了。
刘备此刻也彻底从羞愤中回过神来,他本就是极其聪慧且有志气之人,只是之前被“羞”的抬不起头,幼弟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激起了他胸中的豪情与骨气。
他站起身,先是对刘子敬和刘元起深深一揖,姿态沉稳,言语恳切,:“伯父、叔父待我兄弟恩重如山,备虽年幼,亦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备此行求学,若得卢公收录,必悬梁刺股,刻苦攻读,他日若有所成,皆拜伯父、叔父所赐,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然后,他转向张氏,不卑不亢地说道:“三婶,我娘亲抚育我兄弟二人,辛苦备至,且自强自立,从未失我刘家颜面。还请三婶日后,能对我娘亲稍加礼遇。”
这两兄弟,一个年幼却语出惊人,记忆超群;一个少年已显沉稳气度,言语得体。
顿时让在座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就连张氏,此刻也意识到这两兄弟绝非池中之物,自己刚才的言行着实短视了。
她脸上阵红阵白,到底是个精明人,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呵呵干笑两声,顺势下台阶:“哎呀呀,你看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的……三婶我刚才是跟你三叔赌气呢!嫌他不管家里事,才说了几句气话,可没有针对你们母子的意思啊!误会,都是误会!”
她巧妙地将矛头转向了刘元起,把一场刁难化解成了夫妻间的抱怨。
刘子敬的妻子卫氏见状,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说开了就好,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德然,世诚,还不快给你们婶母敬茶(以茶代酒),祝她身体健康,届时你们三人共同求学,一定要互相照付,学有所成!”
刘德然和刘世诚赶紧起身,恭敬地向吴氏敬酒。气氛终于重新热络起来,只是经过这一番风波,每个人心中都对吴氏母子,尤其是对刘备和刘芒这对兄弟,有了全新的认识。
刘子敬和刘元起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与期待——或许,他们对刘备的投资,远比想象中更值得。而刘芒这番维护母亲的惊人之举,也不由让他们高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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