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染血的运河与“云梦号”一同吞没。船上的血迹已被初步清理，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腥气，以及甲板上那些无法完全抹去的深色痕迹，仍在无声地诉说着傍晚那场惨烈的厮杀。
阵亡护卫的遗体被妥善安置，伤者得到了及时的救治。沈孤月安排了双倍的人手值夜，明哨暗卡遍布船体各处，弩箭上弦，刀剑出鞘，所有人在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后，非但没有松懈，反而更加警惕，如同绷紧的弓弦。
主舱内，灯火通明。
萧玉镜已卸下沾染了血腥气的斗篷，换了一身干净的月白常服，坐在桌案后。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初，不见半分惊魂未定。
卫琳琅坐在下首，面前摊开着临摹下来的桅杆划痕与船板磨损图样，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墨渊则如同影子般立在角落阴影里，气息近乎消失，只有偶尔看向舱门方向时，眼中才会掠过一丝寒光。
“殿下，”
沈孤月大步走入舱内，身上还带着水汽和一丝未散的血腥味，他抱拳沉声道，
“属下已初步审问过那三名俘虏。”
“如何？”
萧玉镜抬眸。
沈孤月脸色凝重地摇头：
“皆是死士，牙关中藏有剧毒，被墨渊及时卸掉下巴未能得逞。但他们意志极为坚定，用了些手段，也只撬开一点缝隙。他们自称是‘翻江龙’的手下，受命劫掠官船，并不知道目标是殿下。”
“翻江龙？”
卫琳琅抬起头，眼中带着疑惑，
“运河之上，确实有几股水匪势力，这‘翻江龙’名头不小，以手段狠辣着称。但……据我所知，他们通常只劫商船，很少对有明显官家背景的船只下手，更不用说如此训练有素、目标明确的刺杀。”
“是借口，也是烟雾。”
萧玉镜声音冰冷，
“‘翻江龙’或许存在，但今晚这些人，绝非普通水匪。他们的身手、配合、以及赴死的决心，更像是……军中退下来的老兵，或者，是某些势力私蓄的死士。”
她回想起战斗中感知到的那些细微差异——看向特定标记的眼神，那一闪而过的惊疑，以及最后望向下游方向的决然。
“墨渊，”
萧玉镜看向阴影处，
“你潜入水下时，可有什么发现？”
墨渊的身影微微动了动，声音低沉沙哑：
“水下有接应。两条‘水鳅子’（一种狭长快速的潜行小船），在芦苇荡深处。我们的人追过去时，他们已经顺着一条隐秘支流遁走了，速度很快，对水道极为熟悉。”
“果然有接应。”
卫琳琅深吸一口气，
“如此周密的安排，绝非寻常匪类能为。王巡检来得那般‘及时’，也颇为蹊跷。”
“王巡检那边，有什么动静？”
萧玉镜问。
沈孤月回道：
“他带着人一直在外围‘警戒’，说是要确保殿下安全，但并未再靠近主船。属下观察，他手下那些兵丁，看似惶恐，实则眼神闪烁，不时窃窃私语，不像是普通的州县杂兵。”
萧玉镜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脑海中，各种线索开始交织。
训练有素的死士，水下的接应，熟悉水道的遁走，姗姗来迟却举止可疑的漕运司官员……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性：这次的刺杀，与掌控漕运的势力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漕运司内部就有人参与其中！
他们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她的命，是因为她巡查漕运的举动，触动了某些人最敏感的利益神经？还是因为她此行，可能会查出某些比贪墨舞弊更惊人的秘密？
“殿下，我们接下来如何行事？”
沈孤月问道，
“是否要扣押王巡检，严加审问？”
萧玉镜摇了摇头：
“不必打草惊蛇。王巡检不过是个小卒子，扣下他，反而会让真正的幕后黑手警觉，躲得更深。”
她站起身，走到舱壁悬挂的运河详图前，目光落在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以及前方不远处的下一个重要漕运节点——临河镇。
“传令下去，”
萧玉镜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明日一早，船队照常启程，前往临河镇。对外宣称，本宫受惊，需要靠岸休整两日。”
“殿下是想……”
卫琳琅眼中精光一闪。
“引蛇出洞，顺藤摸瓜。”
萧玉镜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们一次不成，必定还有后手。临河镇是漕运枢纽，三教九流汇聚，也是探查消息的好地方。我们就在那里，等着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她看向沈孤月：
“孤月，加强戒备，明松暗紧。既要做出受创休整的姿态，又要确保万无一失。”
“属下明白！”
沈孤月肃然应道。
“琳琅，你设法与我们在临河镇的暗桩取得联系，收集所有关于‘翻江龙’、漕运司以及当地大小势力的情报。”
“是，殿下。”
“墨渊，”
萧玉镜最后看向阴影中的男子，
“那三名俘虏，交给锦书。她用药的手段，或许能问出点不一样的东西。你，继续盯着水下和暗处。”
“是。”
墨渊简短应道，身影一晃，便已消失在舱内。
安排妥当，萧玉镜重新坐回案后。窗外，运河之水在夜色中静静流淌，倒映着零星的灯火，看似平静，其下却暗流汹涌。
她知道，从她决定南下的那一刻起，便已踏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漕运利益盘根错节，牵扯到无数官员、豪商、乃至江湖势力，其水之深，远超想象。
今晚的刺杀，不过是这漩涡掀起的第一个浪头。
但她无所畏惧。
心已如冰镜，照得见魑魅，也映得出前路。
这南下之行，不仅是巡查，更是一场清洗。她要借着这漕运之水，涤荡这沉积已久的污浊，也洗净自己心中最后的一丝尘埃。
夜色渐深， “云梦号”如同蛰伏的巨兽，在血色的回忆与未来的杀机中，静静等待着黎明。而前方的临河镇，又将上演怎样的风波？无人知晓。唯有运河的水声，亘古不变，带着秘密，奔流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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