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五千字报告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小针心头，让他一下午都蔫蔫的，对着空白的玉简（想象中）唉声叹气，连工位旁边那盆文竹都仿佛跟着他一起耷拉了叶子。
临近下班前，科室的门又被推开了，导诊仙童再次带来了一位病人。这位病人看起来颇为时髦，是一位身着流光溢彩仙裙、挎着最新款“储物流光包”的年轻女仙，像是某位在天庭文工团或者宣传部门工作的仙子。她此刻却捂着额头，眉头紧锁，漂亮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烦躁，周身隐隐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焦虑气息。
扁鹊主任抬了抬眼皮，目光扫过小针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淡淡道：“针灵，你去。”
又、又是独立接诊！小针心里一紧，瞬间从报告的泥潭里惊醒。他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这次一定要谨慎，绝不能再拿出笔来！要稳重！要专业！
他请女仙在诊疗床边坐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可靠：“仙子，请问您哪里不舒服？” 他甚至还挤出了一个自认为最温和、最具亲和力的笑容，虽然因为紧张显得有点僵硬。
女仙放下揉额角的手，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耐：“唉，别提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心神不宁，晚上失眠多梦，睡着了也跟没睡一样，而且这额角，一阵阵的胀痛，吃了好些安神丹也不见好，真是烦死了！”
小针点点头，先规规矩矩地用笔（这次很确定是笔！）在纸上记录了基本信息。接着，他准备再次运用仙家诊断手法——“望气术”。这是他目前除了“切脉”（他手法还不太准，不敢轻易尝试）之外，唯一能使用的、带点仙家特色的诊断方式了，也是他挽回形象的唯一机会！
他凝神静气，努力摈弃杂念，调动体内那微薄得可怜的仙力，小心翼翼地汇聚于双眼。视野开始发生变化，如同蒙上了一层淡金色的滤镜。在女仙周身，他看到了代表其生命本源的、粉白色的基础气场。然而，在这气场之中，尤其是在头部和心轮区域，确实缠绕着几缕灰暗、紊乱如同乱麻的气息，这正是“心神不宁”和“头部胀痛”在能量层面的体现。
女仙见他看得认真，眼中原本的不耐烦褪去，转而露出一丝期待，身体微微前倾：“医师，你看我这……到底是什么问题？是不是最近排练新舞步，修炼出了岔子？还是不小心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的语气带着点仙家常有的、对未知力量的揣测和担忧。
小针心里一沉，知道关键来了。他努力地想要看得更深入，找出这些灰暗之气的根源。是肝火上扬？是心血不足？还是真的沾染了外界晦气？他拼命地催动仙力，额角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感觉那点微薄的仙力像快要耗尽的电池，视野中的金色滤镜也开始闪烁、变得不稳定。
然而，他的仙力实在太浅薄了。“望气术”于他而言，如同一个信号不良的老旧雷达，只能扫描到最表层的颜色和大致分布，根本无法进行精微的辨析和溯源，更别提穿透表象看到本质了。
他看了半天，眼睛都酸了，除了确认对方“确实不舒服”、“气场紊乱”之外，得不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那几缕灰暗之气在他“眼”中，就像几团模糊的污渍，根本分不清是油烟还是墨迹。
在女仙越来越疑惑、期待渐渐转为审视的目光注视下，小针的脸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他收回目光，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根据最表象的气场颜色和对方描述的症状，结合自己死记硬背的医理，给出了一个非常……平庸且安全的判断：
“仙子，您这……依在下看，主要是……思虑过度，劳心伤神，导致气血上涌，加之……嗯……” 他绞尽脑汁，想找个更“仙家”点的说法，却词穷了，只好干巴巴地补充，“可能昨晚没睡好，所以引发了头痛。我为您针刺一下头部的百会、神庭等穴，疏通一下气血，应当会有所缓解。”
女仙愣了一下，脸上的期待瞬间冻结，然后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垮塌，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无语和失望：“……就这？我花了十五个功德点挂的专家号（虽然看到是实习医师时心里就有点嘀咕），你就告诉我我‘没睡好’、‘思虑过度’？我自己不知道我没睡好吗？我自己不知道最近压力大吗？这用得着你说？”
她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了一些，带着被敷衍的怒气，引得科室里其他仙医和正在接受治疗的患者都看了过来。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小针背上。
小针恨不得再次找个地缝钻进去，连连摆手，试图解释：“不是，仙子，我的意思是，根源在于气血……”
“行了行了，”女仙不耐烦地站起身，一把抓起自己的流光包，动作大得带起一阵香风，“看来我还是得去找扁鹊主任或者麻姑仙子看看。真是的，浪费时间，浪费功德……” 她嘟囔着，看也没再看小针一眼，径直走向了扁鹊主任的诊室，留下小针一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
第二次独立接诊，再次以失败告终。这一次，他甚至没有闹出拿笔扎人的笑话，而是暴露了自己最根本、最无力的问题——修为低下，仙术不精，空有理论，却无足以支撑理论的实力。
空有对医道的热爱和那点独特的感知天赋，却没有足够的仙力去支撑它们转化为有效的诊疗手段。这种深深的无力感，比被行政仙官刁难写五千字报告，更让他感到挫败和绝望。
他看着自己因为过度催谷仙力而微微颤抖、此刻显得无比无用的双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这神仙遍地的三界和谐医院，黄阶下级的仙力，是多么的微不足道，简直就像试图用一杯水去浇灌一片干涸的沙漠。
扁鹊主任那边，似乎对女仙说了些什么，声音低沉听不真切，但那女仙的情绪明显平复了许多。小针默默地退到角落，感觉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失败者。那条看似光明的仙医之路，此刻布满了荆棘，而他，连一双像样的鞋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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