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洒向苍云岭时，这里已不再是昨日的混乱与悲怆。那台来自中科院的银灰色原型变压器在晨光中泛着金属特有的冷冽光泽，几条粗壮的电缆如同巨龙血脉，安静地连接着它。监控屏幕上，各项运行参数平稳得近乎完美。
祁同伟站在临时搭建的了望台上，迎着山风，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凛冽的空气。三十多个小时的惊心动魄，终于在这一刻沉淀为脚下的基石。但他深知，这仅仅是开始。
“主任，钱荣的完整口供整理出来了。”小陈拿着平板电脑快步走来，眼圈乌黑却精神亢奋，“和我们预想的一样，他的上线就是陈默在省城的代理人。资金通过三家离岸公司周转，最终流向包括‘鼎峰投资’在内的多个账户。破坏行动的具体指令来自一个加密卫星电话，技术部门正在追查来源。”
祁同伟接过平板，快速浏览着密密麻麻的供词和资金流向图。证据链正在迅速闭合，从物理破坏到金融做空，从利诱内鬼到威胁家人，周晓斌、陈默那伙人的狰狞面目逐渐清晰。
“还有，”小陈压低声音，“钱荣交代，他们原本还有后续计划。如果苍云岭的事故能造成项目彻底停滞，他们准备在三天后，利用几家境外媒体，集中曝光一批所谓的‘内幕’，目标直指您个人，包括您在福县时期的某些决策，甚至……编造一些男女关系问题。”
祁同伟冷笑一声：“黔驴技穷，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将平板递还给小陈，“把这些材料，连同之前收集的关于‘鼎峰投资’违规操纵市场、利益输送的所有证据，整理成一份完整的报告。密级定为‘绝密’，我今晚要亲自向韩省长和省委汇报。”
“是！”
“另外，”祁同伟望向远处已经开始清理的塌方路段，“通知技术组和施工队，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抢修进度再提三成。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让所有人看到，‘北电南送’项目不仅没垮，反而因祸得福，用上了更先进的技术！”
“明白！”
交代完工作，祁同伟回到临时指挥部，用保密线路拨通了李坤的电话。
“李叔叔，苍云岭这边基本稳住了。”祁同伟的声音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定。
“我听说了，干得漂亮。”李坤的语气透着赞许，“丽丽已经第一时间告诉我了。老院士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说是他这辈子最痛快的时刻之一。对了，他托我给你带句话。”
“您说。”
“院士说：‘告诉那小子，这台设备就是我们的宣言书。以后谁再想用技术卡我们脖子，就得先问问我们这些老家伙答不答应。’”
祁同伟心头一热，眼眶再次湿润：“请您转告院士，他的话，我记在心里了。我们这一代人，一定接好这个班。”
“嗯。”李坤沉吟片刻，语气转为严肃，“同伟，你整合的那些证据，分量很重。一旦抛出来，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周家和陈家，在京城经营多年，树大根深。你准备好了吗？”
“李叔叔，”祁同伟一字一句，“从他们用丽丽威胁我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这不是私人恩怨，这是底线问题。今天他们敢威胁我的家人，明天就敢威胁任何一个坚持原则的干部。这股歪风邪气，必须刹住！”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李坤斩钉截铁的声音：“好！这才是我看中的年轻人！你放心去做，丽丽在京城很安全，家里这边，我这张老脸，还能顶一顶。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挂了电话，祁同伟感到一股暖流在胸中涌动。来自长辈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是这冰冷战场上最珍贵的铠甲。
当天下午，祁同伟返回省城。他没有回发改委，而是直接前往省委大院。在韩省长办公室里，他将厚达数百页的绝密报告呈上。
韩省长花了整整两个小时仔细审阅。当翻到最后几页，看到钱荣供述的针对祁同伟家人的威胁时，这位封疆大吏的脸色变得铁青，猛地一拍桌子：“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
“省长，”祁同伟平静地说，“我请求省委，批准启动对相关问题的全面调查和处置程序。”
韩省长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停下，目光如炬：“批！不仅要批，还要从重从快！这样的事，有一个查一个，有一窝端一窝！同伟，这份报告，我会立刻上报中央有关部门。在中央指示下达前，我们要做好几件事。”
他走回办公桌，拿起笔飞快地写下几条指令：“第一，由省纪委牵头，公安、国安、审计配合，成立联合专案组，对报告中涉及的所有人员、企业、资金往来，进行彻查！第二，由省金融办、证监局牵头，严密监控金融市场，防止有人狗急跳墙，引发系统性风险。必要时候，可以动用‘平准基金’稳定市场。第三，你的安全，由省公安厅派专人负责。至于李丽同志在京城的安全，我会通过正式渠道与相关部门沟通协调。”
“是！”祁同伟立正领命。
“同伟啊，”韩省长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深沉，“这不仅是你的战斗，也是我们闵省的战斗，是所有坚持原则、敢于碰硬的干部的尊严之战。放手去干，天塌不下来！”
离开省委大院时，已是华灯初上。祁同伟没有让司机送，而是独自走在初冬的街道上。寒风拂面，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力量。
手机震动，是李丽从京城打来的电话。
“同伟，爸说你回省城了？吃饭了吗？”李丽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温柔中带着关切。
“刚开完会，还没吃。”祁同伟听到她的声音，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你在京城还好吗？”
“我很好，就是担心你。”李丽轻声说，“爸都跟我说了，苍云岭那边……太危险了。你要答应我，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
“我答应你。”祁同伟郑重地说，“李叔叔已经安排人保护你了，你在京城也要注意安全。”
“我知道。”李丽顿了顿，“同伟，我听说……周家和陈家那边，可能会有更激烈的反扑。你要做好准备。”
祁同伟眼神一凝：“你听到什么消息了？”
“具体的没有，但京城圈子里有些风声。”李丽的语气变得认真，“陈默的父亲最近活动很频繁，见了几个重量级人物。周晓斌那边倒是安静得很，但这反而更让人不放心。他们家在政法系统根基很深，你要提防他们从程序上做文章。”
不愧是李丽的敏锐。祁同伟心中暗赞：“放心，我心里有数。证据链已经很完整了，他们翻不了天。”
“那就好。”李丽的声音柔和下来，“对了，昨天我去看了钟阿姨，她问起你。”
钟小艾的母亲？祁同伟微微一怔。前世，那位优雅而知性的长辈，曾对他有过善意的提醒，但终究无法改变什么。
“钟阿姨身体还好吗？”祁同伟问道。
“挺好的，就是有点担心小艾。”李丽叹了口气，“侯亮平在省检察院处境不太好，听说又和领导闹矛盾了。小艾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祁同伟沉默片刻。前世种种早已随风而逝，今生的侯亮平选择了一条与他截然不同的道路，渐行渐远也是必然。
“个人选择，个人承担。”祁同伟平静地说，“路是自己走的。”
电话那头，李丽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声说：“你说得对。对了，爸让我提醒你，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现在站在理上，站在正义一边，就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有些人，虽然过去有些磕绊，但只要大方向一致，不妨暂时联手。”
这话和李坤之前在电话里的提醒如出一辙。祁同伟心中了然：“我明白。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两人又聊了几句家常，李丽叮嘱他注意休息，按时吃饭，这才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祁同伟站在街灯下，呼出一口白气。虽然相隔千里，但李丽的关心和支持，依然如这冬夜里的暖流，温暖着他的心。
回到发改委办公室，祁同伟没有休息，而是开始梳理手头所有的资源和关系网。
就在这时，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电话打了进来——来自吕州，高育良。
“同伟啊，还没休息吧？”高育良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温和醇厚，带着学者气的从容，更添了几分经过历练后的沉稳大气。
“高老师，我还没休息。您这么晚打电话，是有什么指示？”祁同伟恭敬地问道。这一世，他与高育良的关系少了许多前世的复杂纠葛，更多是正常的上下级与师生之谊。
“指示谈不上。就是听说你最近在‘北电南送’项目上，打了个漂亮仗，特意打电话祝贺一下。”高育良呵呵一笑，声音里透着真诚的欣慰，“用国产最前沿技术替代受损设备，这个决策很有魄力，也很有远见。看来在基层和关键岗位的历练，让你成熟了很多。”
“谢谢高老师夸奖，这都是团队的努力。”祁同伟谦逊道。
“该肯定的就要肯定。”高育良话锋一转，语气依然从容不迫，“不过，树大招风啊。我这边听到一些风声，京城那边，有人对你可是很不满意，甚至想从程序上找麻烦。”
祁同伟心中微动：“谢谢高老师提醒。我只是在做分内的工作，如果有人不满意，那也只能说明我做对了。”
“这个态度是对的。”高育良赞赏道，“原则问题，不能退让。不过同伟啊，政治不光是原则，也是艺术。你现在的位置很关键，‘北电南送’是国家级战略，盯着的人太多了。有时候，讲究一下方式方法，团结该团结的人，分化该分化的对手，效果会更好。”
这番话推心置腹，完全是从一个政治成熟的长者角度出发的建议。祁同伟能感受到高育良的诚意。
“高老师指点的是。”祁同伟虚心受教，“这方面我还要多向您学习。”
“互相学习。”高育良的语气轻松了些，“其实，吕州这边最近也还算平稳。李达康同志调任京州后，市委班子团结一心，各项工作推进顺利。赵瑞龙那个美食城项目，该规范的规范，该整改的整改，现在也走上了正轨。”
祁同伟心中暗自佩服。高育良这番话看似平淡，实则透露了重要信息：他已经完全掌控了吕州的局面，连赵瑞龙的项目也被纳入规范管理的轨道。这份政治手腕，确实高超。
“这都是高老师领导有方。”祁同伟由衷说道。
“主要还是靠班子团结，靠制度规范。”高育良话锋又是一转，声音压低了些，“不过同伟，赵家那边，你还是要当心。赵瑞龙在吕州虽然收敛了不少，但他父亲赵立春书记……最近对汉东的发展很关心，特别是京州和吕州。李达康在京州搞的‘光明峰项目’，动静很大，赵书记多次在会上表示支持。”
祁同伟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高育良这是在提醒他：赵立春可能通过支持李达康，在汉东布局更大的棋局。而高育良作为吕州市委书记，显然感受到了某种压力。
“达康书记的能力有目共睹。”祁同伟斟酌着词句，“相信他在京州一定能打开局面。不过，任何发展都要在法治和规范的轨道上进行，这也是高老师您在吕州一直坚持的原则。”
“说得对。”高育良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欣慰，“规矩就是规矩，底线就是底线。同伟，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记住，无论走到哪一步，都要守住这两条。好了，不打扰你休息了。有空来吕州，我们再好好聊聊。”
“一定。高老师您也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祁同伟陷入沉思。高育良的这通电话，看似寻常的师生问候，实则信息量极大，展现了一个成熟政治家的深谋远虑和敏锐嗅觉。
高育良已经完全掌控吕州，政绩斐然，这为他下一步的晋升奠定了坚实基础。其次，他通过透露赵立春支持李达康的信息，既是对祁同伟的提醒，也可能隐含着一层深意——在对待赵家的问题上，两人有着共同的警惕。最后，高育良主动释放善意，显然是在为未来的政治布局埋下伏笔。
汉东省的政局，果然暗流涌动。李达康在京州风生水起，背后可能有赵立春的支持；高育良稳坐吕州，政绩突出，下一步动向值得关注；而自己则在闵省，即将与京城势力展开决战。
就在这时，保密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是联合专案组负责人打来的。
“祁主任！紧急情况！我们监控到，周晓斌和陈默名下多个关联账户，正在大规模转移资金到海外！同时，我们刚刚截获一条加密信息，破译后显示，他们可能准备‘断尾求生’——让几个关键人物立刻‘消失’！”
祁同伟眼中寒光爆射：“想跑？没那么容易！立刻通知公安和国安，对名单上的所有人员实施布控，必要时可以先行控制！同时，请求边检和海关协助，严防他们外逃！”
“是！”
刚挂断，另一个电话又打了进来，是韩省长的秘书：“祁主任，省长让我通知您，中央有关部门的同志已经抵达省城，希望明天上午与您见面，听取详细汇报。”
中央来人了！动作比预想的还要快！
祁同伟精神一振：“好！我准时到！”
他放下电话，走到窗前，望着省城璀璨的夜景，胸中豪情激荡。证据在手，中央关注，省里支持，李坤和京城的力量也在身后！
周晓斌，陈默，还有你们背后的家族……这一次，看你们还能往哪里逃！
他拿出手机，给李丽发了条信息：“明天我要向中央的同志汇报工作。一切顺利。等我好消息。”
很快，李丽回复：“我相信你。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支持你。注意安全。”
看着这条信息，祁同伟握紧了拳头。
为了所爱之人，为了心中正道，为了所有支持和信任他的人，这一仗，他必须赢，也一定会赢！
而赢下这一仗之后，他的面前，将是更广阔的天地，和更艰巨的使命——那不仅包括“北电南送”的全面推进，也可能包括未来与汉东省那些老熟人、新对手在更大舞台上的相遇与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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