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闵省省委正式发文，对“北电南送”项目破坏案及系列关联案件的调查处置情况进行了通报。措辞严厉，定性明确，称这是“一起性质极其恶劣、手段极其卑劣、影响极其严重的破坏国家重大战略项目、干扰金融市场秩序、诬告陷害领导干部的系列案件”。通报最后一段尤其醒目：“相关涉案人员已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对其背后可能存在的保护伞和利益链条，将继续深挖彻查，绝不姑息。”
通报发出的当天下午，京城传来消息：周家老爷子经抢救无效去世，周晓斌被正式立案调查；陈默及其父亲被采取强制措施；王家虽然没有直接涉案，但王茜的父亲被调离关键岗位，王家在多个领域的布局受到重创。
至此，这场惊心动魄的斗争，以祁同伟和闵省方面的完胜告终。
省委小会议室里，韩省长亲自为祁同伟倒了一杯茶，语气里满是感慨：“同伟啊，这一仗，打得漂亮。不仅保住了项目，揪出了蛀虫，更打出了我们闵省干部的威风，打出了坚持原则的干部的志气！”
祁同伟双手接过茶杯，谦逊道：“省长，这都是省委坚强领导的结果，是专班全体同志共同努力的结果，我个人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能做到这个程度，就是不凡。”韩省长看着他，目光深邃，“岳书记给我打过电话，对你评价很高。李坤部长那边，也跟我通过气。同伟，你是要离开闵省，去更广阔的天地了。”
祁同伟心中早有预感，但此刻听韩省长亲口说出，还是心潮起伏：“省长，我……”
“不用多说，我都明白。”韩省长摆摆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雄鹰总要翱翔天际。你在闵省这些年，从金山镇到福县，再到省发改委，一步一个脚印，干出了实实在在的政绩，也经受了严峻的考验。现在，是时候去承担更重要的责任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祁同伟：“中央组织部已经启动了相关程序。调令估计很快会下来。在离开前，要把‘北电南送’项目的后续工作交接好。这个项目倾注了你太多心血，也是你在闵省最重要的政绩之一，要确保它平稳过渡。”
“是，省长。我一定做好交接。”祁同伟也站起身，郑重承诺。
“还有，”韩省长转过身，眼神中带着长辈般的关怀，“去了京城，不比在地方。那里水更深，关系更复杂。但记住，只要行得正、坐得直，把心思用在干事创业上，把精力放在为民服务上，到哪里都能站稳脚跟，都能干出一番事业。”
“谢谢省长教诲，我牢记在心。”祁同伟深深鞠躬。
从省委大院出来，祁同伟没有立刻回办公室，而是让司机开车在省城缓缓绕了一圈。他去了曾经工作过的金山镇驻省城办事处旧址，去了福县农产品展销中心在省城的门店，最后来到“北电南送”项目规划展示馆——这里陈列着项目从构想到一步步推进的完整历程，其中不少图片和实物，都与他息息相关。
站在一幅巨大的项目沿线实景照片前，祁同伟久久凝视。照片拍摄于苍云岭事故之后，原型变压器成功投运的那一刻。晨光中，银灰色的设备巍然矗立，技术人员和工人们围在周围，脸上洋溢着喜悦和自豪。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这一路走来，有多少人并肩作战，有多少人默默支持，又有多少人为了这个国家工程付出了汗水甚至鲜血。
“主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祁同伟回头，看见小陈抱着一摞文件站在不远处，眼圈有些发红。
“你怎么来了？”祁同伟温和地问。
“我……我来送文件，听说您在这里，就……”小陈声音有些哽咽，“主任，您真的要走了吗？”
祁同伟点点头，拍了拍小陈的肩膀：“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小陈，你跟我时间不短了，也该独当一面了。韩省长已经同意，把你调到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跟着刘秘书长好好学。”
小陈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主任，我……我舍不得您。我还想跟着您干……”
“傻小子。”祁同伟笑了，“跟着我有什么好？东奔西跑，担惊受怕。在省委办公厅，平台更高，更能锻炼人。记住，不管在哪里，都要踏踏实实做事，清清白白做人。”
“我记住了，主任。”小陈抹了把眼泪，用力点头。
离开展示馆，祁同伟接到了李丽的电话。
“交接工作安排得怎么样了？”李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差不多了。韩省长找我谈过话，调令应该就这几天。”祁同伟说着，顿了顿，“小丽，我突然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
电话那头，李丽轻声笑了：“紧张了？怕我爸？”
“有点。”祁同伟老实承认。尽管李坤一直对他不错，但这次进京，意义非同寻常。这不仅是工作调动，更是正式走进李家的核心圈子，甚至可能涉及他和李丽的终身大事。
“别怕。”李丽的声音柔和下来，“爸其实很喜欢你。他只是……不太会表达。你知道他昨天在家说什么吗？”
“说什么？”
“他跟妈说，‘祁同伟这小子，有胆识，有原则，是块好材料。丽丽眼光不错。’”李丽模仿着父亲严肃的语气，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祁同伟心头一暖，紧张感消散了大半。
“对了，”李丽语气认真了些，“爸让我提醒你，进京之后，除了工作安排，可能还会有些……社交场合需要应对。京城这个圈子，比地方复杂得多，有些人，有些关系，需要你用心去观察、去把握。”
“我明白。”祁同伟知道，这是李坤在通过女儿提点他。京城不仅是大舞台，也是大考场。
三天后，中央组织部的调令正式下达：免去祁同伟同志闵省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副主任职务，调任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地区经济司，任副司长（主持工作）。
这个安排意味深长。地区经济司负责区域协调发展战略和政策拟定，正好与祁同伟在闵省主持“北电南送”这类跨区域重大项目的经验高度契合。主持工作，意味着虽然只是副司长，但实际肩负着司长的责任，是重用，也是考验。
调令下达的第二天，祁同伟登上了飞往京城的航班。飞机起飞时，他透过舷窗，看着脚下渐渐变小的城市轮廓，心中百感交集。这里是他重生后奋斗的起点，是他实现理想的第一块基石。如今，他将带着在这里积累的经验、收获的成长，奔赴更广阔的天地。
飞机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时，已是傍晚。祁同伟拎着简单的行李走出到达厅，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接机人群中的李丽。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绒大衣，围着浅灰色的围巾，长发披肩，在初冬的寒风中亭亭玉立。看到祁同伟，她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快步走了过来。
没有过多的言语，两人很自然地拥抱了一下。李丽身上淡淡的清香，驱散了祁同伟一路的疲惫和忐忑。
“路上顺利吗？”李丽接过他手中的一个小包。
“顺利。”祁同伟看着她，几个月不见，她似乎清瘦了些，但气色很好，眼中闪烁着聪慧温柔的光芒，“你等了很久？”
“刚到。”李丽挽住他的胳膊，“走吧，车在外面。爸说，今晚在家吃饭。”
李坤的住处并非想象中豪门大宅，而是一座位于部委大院里的独栋小楼，闹中取静，朴素雅致。院子里种着几株腊梅，正含苞待放。
走进客厅，李坤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听到动静，他放下报纸，摘下老花镜，看向祁同伟。
“李叔叔。”祁同伟恭敬地打招呼。
“来了。”李坤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是温和的，“坐。丽丽，泡茶。”
李丽应了一声，去厨房张罗。祁同伟在李坤对面的沙发坐下，腰背挺直，姿态端正而不拘谨。
李坤打量了他几眼，开口道：“闵省的事情，处理得很干净。岳正峰同志跟我通了电话，对你评价很高。”
“都是组织领导和同志们共同努力的结果。”祁同伟谨慎回应。
“不居功，是好事。”李坤话锋一转，“但到了京城，到了国家发改委，环境不一样了。在地方，你是一方主官，可以大刀阔斧；在部委，更多是顶层设计、政策协调，需要更严谨、更周全，也更需要……平衡的艺术。”
祁同伟认真倾听，他知道，这是李坤在给他上第一课。
“地区经济司，位置关键，责任重大。”李坤继续道，“‘北电南送’这类跨区域重大项目，需要部委层面统筹协调的还有很多。你主持司里工作，既要敢抓敢管，推进落实国家战略；也要善于协调不同地区的利益诉求，平衡各方关系。这比在地方处理具体问题，难度更大。”
“我明白，李叔叔。我一定加强学习，尽快适应新角色。”祁同伟表态。
李坤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些：“你的能力和原则性，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你年轻气盛，有时候过于刚直。在京城，有些弯要绕，有些话要委婉地说，有些人……即使不认同，也要维持表面的礼节。这不是圆滑，这是为了把事情办成。”
这番话推心置腹，是真正长辈对晚辈的肺腑之言。祁同伟心中感动：“谢谢李叔叔指点，我一定注意。”
这时，李丽端着茶盘出来，笑着接话：“爸，您别把同伟吓着了。他哪有那么愣。”
李坤看了女儿一眼，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你倒是护得紧。”
李丽脸微微一红，给两人斟茶。
晚餐是家常菜，但很精致。李坤的夫人，那位气质优雅的女士，对祁同伟很和气，不断给他夹菜，询问他在闵省的生活和工作。气氛温馨融洽，真的像一家人一样。
饭后，李坤把祁同伟叫到书房。书房不大，但藏书丰富，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其中一幅是“实事求是”四个大字，笔力遒劲。
“这幅字，是当年一位老领导送给我的。”李坤指着那幅字，“我挂在这里，就是要时时提醒自己。今天，我把这四个字送给你。”
祁同伟肃然起敬：“谢谢李叔叔，我一定铭记在心。”
“坐。”李坤示意他坐下，沉吟片刻，说道，“调你进京，是组织的决定，也是工作的需要。但于私，我也有考虑。你和丽丽年纪都不小了，感情也稳定。你们俩的事，我和你阿姨没有意见。”
祁同伟心跳骤然加快，坐直了身体。
“不过，”李坤看着他，“你现在刚进京，立足未稳，工作千头万绪。这个时候结婚，难免分心。我的意思是，你先安心工作，在地区经济司干出点成绩，站稳脚跟。等时机成熟了，再风风光光地把婚事办了。你看呢？”
这考虑合情合理，完全是从祁同伟事业发展的角度出发。祁同伟心中既感动又有些许失落——他当然希望能早日与李丽缔结婚姻，但李坤的提议无疑是最稳妥的。
“我听李叔叔的安排。”祁同伟郑重说道。
“好。”李坤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丽丽那边，我会跟她解释，她也懂事，能理解。你要做的，就是心无旁骛，把工作干好。国家发改委是个大平台，也是个大熔炉。在这里锤炼几年，对你将来的发展，大有裨益。”
他又叮嘱了一些工作上的注意事项，以及京城一些需要注意的人际关系，直到晚上十点多，才让祁同伟离开。
李丽送祁同伟到门口。院子里，月光如水，腊梅的幽香隐隐浮动。
“我爸的话，你别有压力。”李丽轻声说，“我知道你想什么。其实……我也觉得这样更好。我不想我们的婚姻，成为你事业上的负担或者话题。等你真正站稳了，我们再结婚，那时更踏实，也更美好。”
祁同伟握住她的手，冰凉柔软：“小丽，谢谢你理解。我答应你，一定尽快做出成绩，不让你等太久。”
“我相信你。”李丽靠在他肩上，声音轻柔，“从在汉东大学图书馆第一次听你谈论基层治理的时候，我就相信，你注定要做一番大事。现在，只是开始。”
两人在月光下静静相拥。这一刻，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只有彼此的理解、信任和温暖的依靠。
第二天，祁同伟准时到国家发改委报到。地区经济司位于委机关大楼的十二层，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可以俯瞰长安街的车水马龙。
司里的同事对他的到来反应各异。有热情欢迎的，有客气疏离的，也有不动声色观察的。祁同伟保持着谦逊低调的态度，用最快的时间熟悉司里的工作职责、人员情况和当前的重点任务。
他很快发现，地区经济司确实如李坤所说，是一个需要高度平衡艺术的部门。手上同时协调着西部大开发、东北振兴、中部崛起、东部率先发展等多个重大区域战略的政策落地，每个战略背后都牵扯着复杂的利益格局和地域竞争。司里积压的待办事项中，光是需要协调多个部委和地方的跨区域重大项目的文件，就堆了半尺高。
祁同伟没有急于烧“三把火”，而是沉下心来，用了整整一周时间，埋头翻阅所有重要文件，找每一位处长和业务骨干单独谈话，了解情况，听取意见。
一周后，他召开了第一次司务会。
会议室里，十几位处长和副处长正襟危坐，目光都聚焦在这位新来的、以“铁腕”和“能打”着称的年轻副司长身上。
祁同伟没有坐在主位，而是坐在长桌的一侧，面前摊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
“各位，我来的时间短，情况还在熟悉中。今天这个会，主要是听大家说。”他开门见山，语气平和，“我们司负责的都是关乎国家区域发展大局的重要工作，千头万绪，压力很大。我想知道，目前我们工作中，最大的难点、堵点在哪里？大家畅所欲言，有什么说什么。”
这种坦诚低调的开场，让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松弛了些。几位资深的处长开始发言，从政策协调的困难，到地方诉求的矛盾，再到部门协作的掣肘，问题一个个被摆上台面。
祁同伟认真听着，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偶尔追问一两个细节。他没有急于表态，更没有指责，只是客观地梳理问题。
会议开了整整一个上午。结束时，祁同伟合上笔记本，总结道：“感谢各位的坦诚。问题我听明白了，概括起来主要是三类：一是跨部门协调机制不畅，二是区域利益平衡难度大，三是部分政策落地缺乏有效抓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这些问题，不是一天形成的，也不可能一天解决。我的想法是，我们先从最紧迫、也最容易见效的事情入手。综合处牵头，梳理出三个到五个当前卡壳最严重、地方反映最强烈的具体项目或政策，列出问题清单、责任清单。我们从这些具体问题破题，协调一个，解决一个，积累经验，树立信心。”
这个思路务实而清晰，没有好高骛远，也没有回避矛盾。几位处长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微微点头。
“另外，”祁同伟补充道，“我建议建立司内重点项目周调度制度，我亲自参加。有什么难处，我们每周一起研究，一起想办法。总的原则是：依法依规，实事求是，敢于担当。”
散会后，祁同伟回到办公室。他知道，第一步算是稳住了。但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他拿起桌上那份刚刚送来的“本周需协调事项”简报，第一行赫然写着：“关于‘北电南送’项目（闵省段）与邻省电网接入标准争议的协调请示”。
祁同伟看着这行字，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看来源头活水，总离不开曾经耕耘过的土地。他提笔在文件上批示：“请能源处牵头，约请相关司局及两省发改委同志，本周内召开专题协调会。原则：确保国家战略项目顺利推进，兼顾技术规范与地方实际。”
笔尖落下，他知道，在国家发改委这个更广阔也更复杂的舞台上，属于他的新征程，已经正式开始了。
而此刻，在汉东省京州市，刚刚调任京州市委书记不久的李达康，正在办公室里听取关于“光明峰项目”进展的汇报。他的眉头紧锁，手指习惯性地敲击着桌面。项目进展不如预期，资金压力、拆迁矛盾、环保争议……一个个难题接踵而至。
秘书轻声提醒：“李书记，省委组织部通知，下周新任省委政法委书记到任，请您出席见面会。”
李达康抬起头：“新任政法委书记？是谁？”
“听说是从吕州调过来的，高育良书记。”
李达康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眼神变得深邃而复杂。高育良……这个曾经的搭档，如今的同僚，来到省里，会对汉东的政局，对京州，对他李达康的“光明峰”，带来什么样的变数？
而在吕州，高育良正在整理行装。书房里，他拿起那本经常翻阅的《万历十五年》，轻轻摩挲着封面。调任省政法委书记，是他仕途上的关键一步。他知道，在省里，他将面对更复杂的局面，更微妙的关系，尤其是……与那位以雷厉风行着称的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的共事。
他走到窗前，看着吕州的夜景，心中默默盘算。祁同伟去了京城，李达康在京州风生水起却也压力重重，赵立春书记的心思难以揣测……汉东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瑞龙啊，我马上要去省里工作了。吕州这边，你自己要把握好分寸。尤其是美食城项目，一定要规范运作，不要给人留下话柄……李达康书记现在在省里说话分量很重，明白吗？”
电话那头，赵瑞龙的声音传来，带着一贯的玩世不恭，却也多了几分郑重：“高叔叔放心，我知道轻重。恭喜高叔叔高升！”
挂了电话，高育良轻轻叹了口气。棋子已动，棋局渐开。未来如何，就要看各自的造化和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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