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大学的图书馆是这座百年学府的心脏。它不仅拥有浩如烟海的藏书,其本身也是一座充满了历史感的建筑。高大的穹顶、厚重的木质书架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书香,都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仿佛时间的精灵。
沈砚坐在一张靠窗的阅览桌前,面前摊开着一本关于“樱花国”古代史的专着。他看得非常专注,眉头微蹙,似乎正在被书中的某个难题所困扰。他那身廉价的学生装以及脸上那副黑框眼镜,让他完美地融入了周围那些沉浸在知识海洋里的学子之中,毫不起眼。
然而这只是表象。他的全部感官都如同张开的雷达,捕捉着周围环境中最细微的变化。他的眼角余光始终锁定在图书馆入口的方向。他在等待,等待他的目标——渡边雄一的出现。
根据“丹鼎”提供的行为模式分析报告,渡边雄一每周有三天下午如果没有课的话,都会来图书馆的四楼阅览室阅读最新的历史类期刊。这是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而今天正是他该来的日子。沈砚要做的就是在这里与他进行一次看似偶然,实则经过精心策划的“第一次接触”。
这次接触的目的不是为了获取什么实质性的情报,而是一次纯粹的心理试探。沈砚要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棋手,通过一次看似随意的“闲敲棋子”来观察对手的反应,判断他的棋路,感受他的心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阅览室里非常安静,只能听到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轻微咳嗽声。沈砚始终保持着那个专注的姿势,仿佛已经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他的耐心就像一个最老道的猎人,可以为了等待猎物的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潜伏几天几夜而不动分毫。
终于,在下午三点十五分,那个熟悉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了阅览室的门口。渡边雄一今天换上了一身浅色的休闲装,少了几分课堂上的严肃,多了几分学者的儒雅。他像往常一样,先是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存入储物柜,然后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视了一圈阅览室。当他的目光掠过沈砚所在的位置时微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五秒。显然,他还记得这个昨天在自己课堂门口“旁听”的、有些木讷的年轻人。一个对“樱花国”历史感兴趣的旁听生会出现在这里查阅相关的书籍,这本身是一件非常合乎逻辑的事情。
渡边雄一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他径直走向期刊区,从书架上取下几本最新的杂志,然后走到了距离沈砚不远的一张阅览桌前坐了下来。他坐下的位置正好在沈砚的斜后方,这个位置既能不着痕迹地观察到沈砚,又不会显得过于刻意。
好一只狡猾的老狐狸。沈砚在心里冷笑一声。从渡边雄一选择的位置他就已经判断出,对方的警惕性远超常人。他看似在阅读期刊,但他的注意力至少有一半是放在自己身上的。
既然如此,那就陪你好好演一场戏吧。
沈砚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书本里。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摇头叹息,时而又用笔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将一个被学术难题困住的、苦恼的学生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他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被身后的那双眼睛尽收眼底。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沈砚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合上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极度困惑和沮丧的表情。他抓了抓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然后抱着那本书站了起来。
他没有直接走向渡边雄一,而是先在书架前徘徊了一会儿,装作在寻找其他的参考资料。他在书架间穿行,脚步显得有些焦躁和茫然。最后,他似乎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抱着书,一步一步地朝着渡边雄一走了过去。
“那个……请问,您是渡边教授吗?”沈砚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紧张和不确定,就像一个鼓足了勇气向偶像请教问题的粉丝。
渡边雄一缓缓地抬起头,扶了扶自己的金丝边眼镜。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又换上了那副招牌式的、和蔼可亲的微笑。
“是的,我是。同学,你有什么事吗?”他的中文说得非常标准,甚至带着一点金陵本地的口音,让人倍感亲切。
“渡边教授,您好!我……我叫李浩,是……是来学校旁听的。”沈砚的表情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将怀里的书往前递了递,像是在展示自己的“ credentials”,“我昨天听了您的课,讲得实在是太精彩了!我对‘樱花国’的古代史一直非常感兴趣,所以今天就来图书馆找了些书看,结果……结果遇到了一个难题,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实在是冒昧,不知道能不能……能不能请教您一下?”
他的这番话说得磕磕巴巴却又充满了真诚。一个崇拜老师、勤奋好学但又有些内向的学生形象跃然纸上。
渡边雄一的目光落在了沈砚抱着的那本书上,书名是《菊与刀:樱花文化论》。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这本书虽然是研究“樱花国”国民性的经典之作,但里面的一些观点在学术界颇有争议。一个初学者会选择从这本书入手并且遇到难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哦?是《菊与刀》啊。这本书可不好读懂啊。”渡边雄一笑着说,“没关系,坐下说吧。学术面前没有教授和学生,只有探讨者。你遇到了什么问题,说来听听。”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示意沈砚坐下。
“谢谢教授!”沈砚如蒙大赦,连忙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他将书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一段文字说道:“就是这里。关于‘樱花国’武士道精神中‘义’、‘勇’、‘仁’、‘礼’、‘诚’、‘名誉’、‘忠义’这七德的解释。书里说‘忠义’是武士的第一美德,甚至可以超越‘仁’。我不明白,为了所谓的‘忠’就可以滥杀无辜,抛弃‘仁’吗?这……这似乎有些不合情理。”
沈砚提出的这个问题看似是一个很单纯的学术问题,但实际上却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语言陷阱。他将“忠”和“仁”这两个概念对立起来,并且用“滥杀无辜”这样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词语来刺激对方。他想看的是渡边雄一在面对这种涉及到民族核心价值观的、带有冒犯性的问题时最真实的第一反应。
渡边雄一的脸上笑容依旧温和,但他的眼神却在听到“滥杀无辜”这四个字时猛地收缩了一下。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还是被沈砚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是被触及到了痛处后下意识的应激反应。
“呵呵,这位同学,你提的这个问题很有深度。”渡边雄一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地吹了吹气,喝了一口,似乎是在组织语言。这个小小的动作不仅给了他思考的时间,也很好地掩饰了他刚才一瞬间的情绪波动。
“你不能用我们现代人的普世价值观去套用古代人的行为准则。”他缓缓地开口说道,“在古代‘樱花国’的特定历史时期,武士阶级的存在是为了维护领主也就是‘大名’的统治。他们的‘忠’是绝对的,是无条件的。这种‘忠’是他们存在的基石和荣誉的来源。在他们看来,为了‘大名’的利益而去战斗,哪怕是牺牲无辜也是一种‘义’的体现。至于‘仁’,那更多的是一种对同阶级或者说对自己人的道德要求。这听起来或许有些残酷,但这就是历史的真实。我们研究历史就是要学会理解,而不是简单地用‘好’或‘坏’去评判。”
他的这番回答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他巧妙地避开了沈砚问题中的价值判断,而将其拉回到了纯粹的历史学范畴进行解释。他没有为武士的行为辩护,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番话既显示了他的学识,又完美地隐藏了自己的真实立场。
高手。沈砚在心里给出了评价。这个“鬼面”不仅是一个行动高手,更是一个心理战的大师。他的伪装已经深入到了灵魂的层面。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沈砚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谢谢您,渡边教授,您真是太厉害了!”
“呵呵,没什么。你是个爱思考的好学生。”渡边雄一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笑容,“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来找我交流。我的办公室就在逸夫楼的502室。”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沈砚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表演”算是成功了。渡边雄一主动报出自己的办公室地址,这说明他至少在表面上已经接受了“李浩”这个求知好学的旁听生的人设。他已经成功地将一颗钉子楔入到了“鬼面”的生活圈里。
“那我就不打扰您读书了,教授再见!”沈砚站起身,对着渡边雄一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抱着书转身离去。他的背影看起来甚至有些激动和雀跃。
看着沈砚离去的背影,渡边雄一脸上的笑容缓缓地消失了。他拿起桌上的期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重新端起茶杯,却发现里面的茶水已经凉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个名叫“李浩”的年轻人身上,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虽然对方的言行举止都完美地符合一个普通学生的设定,但他那双隐藏在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偶尔闪过的一丝精光,却让渡边雄一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心悸。
是自己太多疑了吗?还是说……
渡边雄一的眼神变得阴冷而锐利。他决定需要对这个“李浩”进行一次彻底的背景调查。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他绝不允许任何一个不可控的因素出现在自己的棋盘上。
而另一边,走出图书馆的沈砚脸上的憨厚和羞涩也早已消失不见。他回头看了一眼图书馆那庄严的建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第一次接触,双方都在互相试探,互相表演。虽然没有刀光剑影,但其中的凶险却丝毫不亚于一场真刀真枪的搏杀。
沈砚知道,鱼儿已经开始对鱼饵产生兴趣了。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慢慢地收紧手中的鱼线,让鱼儿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地游向他早已布好的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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