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壶内壁检测出极可能属于张强的陈旧血迹,这一突破性发现让专案组精神大振。沈万山的重大嫌疑已经毋庸置疑,但正如顾铭所担忧的,这份存在降解的dNA报告和目前的环境证据,还不足以构成无可辩驳的闭环。沈万山那句“被陷害”的辩解,虽然苍白,却依然像一根刺,在法律严谨的天平上制造着微小的、却可能影响最终结果的摇摆。
必须找到更多能将沈万山与整个犯罪链条更紧密捆绑的证据。顾铭将目光投向了老陈证词中提及的另一个关键点——那股“奇怪的腐味”以及沈万山独自施肥的行为。如果尸体真的被埋在3号梯田,那么大量的有机物分解,必然会产生明显的腐败气息,尤其是在初期。沈万山是如何掩盖的?他声称使用的“茶渣发酵秘方”是否与此有关?
“我们需要彻底查清沈万山所谓的‘茶渣发酵秘方’。”顾铭在案情分析会上部署任务,“肖阳,你负责这条线。重点查几个方面:第一,他到底有没有购买茶渣?向谁买的?买了多少?第二,购买的时间点是否有规律,是否与案发时间吻合?第三,这些茶渣的最终去向是哪里?是真正用于发酵,还是另有用途。”
肖阳领命后,立刻带领一组队员投入了繁琐但至关重要的外围调查。他们首先梳理了杭城及周边地区所有规模以上的茶叶加工厂、茶渣回收点和有机肥生产商。名单很长,走访工作量巨大。他们不得不像梳子一样,一遍遍过滤信息,交叉比对。
这家公司位于城乡结合部,规模不小,露天场地里堆积着如小山般的、颜色深浅不一的茶渣,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带着酸酵气息的茶味。肖阳和两名经侦同事在堆满单据的办公室里,与公司的销售经理进行了谈话。
“万山茶园?沈万山老板?”销售经理翻看着厚厚的客户记录本,很快找到了相关信息,“对,有印象。沈老板是我们老客户了,合作好些年了。”
“他每年的采购量大概多少?采购时间有规律吗?”肖阳追问,同时示意同事准备记录。
销售经理指着账本上的记录说:“量不算小,但也不算最大。嗯…记录显示,从2011年开始,每年…基本都是采茶季结束后的那一两周内,他会固定订购一批,量很稳定,每年都是10吨左右。”
“10吨?”肖阳心里快速盘算着,一个十亩的茶园,即便是进行大规模的土壤改良,这个量的茶渣也远远超出了正常需求,更何况是每年固定投入。“他买这么多茶渣,具体做什么用?你们了解吗?”
销售经理摇摇头:“这个我们不过问,客户有需要我们就供应。不过…”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沈老板对这个货的交接,要求有点特别。他要求必须安排在深夜,晚上十点以后才能送货,而且必须是他指定的车辆和司机,直接开到他们茶园那个…叫什么…3号梯田附近的山路边,他亲自或者安排他绝对信得过的人在那里接货、卸货。不允许我们的司机多停留,也不准多问。卸完货就得马上离开。”
“深夜送货?直接到3号梯田附近?”肖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异常点,“这个要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销售经理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就是从2011年那会儿开始的。之前他父亲在世时,也偶尔买点茶渣,但都是白天正常送货到茶园仓库,量也没这么大。”
这条线索的价值瞬间凸显!沈万山不仅大量购买茶渣,而且采购时间点与案发时间(采茶季结束)高度吻合,其交接方式更是充满了诡秘色彩——深夜、直达现场、禁止外人窥探。这根本不像是在进行正常的农业施肥,更像是在刻意掩盖某种必须在夜间进行的、见不得光的“作业”。这10吨茶渣,极有可能就是用来覆盖在新鲜尸体之上,利用茶渣本身浓烈的、发酵中的气味,来有效中和、掩盖尸体腐败初期产生的异味的!这也完美解释了为什么老陈当年会闻到那种“奇怪的腐味”中夹杂着“甜腻”和“茶渣”的气息。
几乎与此同时,对江涛的最终排查也得出了结论。
肖阳将一份整理好的报告递给顾铭:“顾队,江涛的嫌疑可以彻底排除了。我们动用了大量资源,核查了他从2011年到2014年,每年采茶季结束当晚的具体行踪。2011年和2012年,案发时间段内,他入住了邻省的酒店,有清晰的酒店前台登记信息和内部监控为证;2013年,他正在飞往南方的航班上,航空公司提供了准确的乘机记录和航班信息;2014年陈秀失踪当晚,他则在杭城市区参加一个茶叶品鉴会,有多名与会者和举办方可以证实。他在所有关键时间点,都拥有确凿的、无法造假的不在场证明。他之前的神秘行踪,确实是为了商业调查,与凶杀案无关。”
至此,所有曾经干扰视线的“红鲱鱼”——因债务纠纷和做假账而嫌疑重大的赵刚、因伪造记录和突然辞职而引人怀疑的刘梅、因暴力前科和诡异行为被重点调查的江涛,甚至包括那个看似知情却可能只是被动协助的老陈——都已经被一一排除,或者其角色被清晰界定。所有的间接证据,如同百川归海,最终都无可逆转地指向了同一个人——沈万山。
这是一间经过特殊设计的房间,墙壁是隔音的浅灰色,光线被调节到一种既不刺眼也不昏暗的适中程度。沈万山坐在房间中央固定的审讯椅上,他依旧穿着得体的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眼神试图保持平静,但微微紧绷的嘴角和偶尔无意识吞咽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巨大压力。顾铭主审,肖阳在一旁记录,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沈万山,”顾铭没有使用以往的“沈老板”这个称呼,语气平淡却带着巨大的权威,“我们现在有充分的证据表明,你与张强、刘兵、王磊、陈秀、李娟五人的失踪及死亡有重大关联。”
顾铭没有给他插话的机会,开始有条不紊地出示证据:
“第一,地质雷达扫描确认,五名失踪者的遗体被埋藏在你绝对控制的3号梯田之下,分布规律与你独自‘施肥’的区域完全吻合。”
“第二,从2011年开始,你行为异常,禁止包括老陈在内的所有人靠近3号梯田,并在每年采茶季结束后独自进行所谓的‘施肥’,老陈曾闻到过异常的腐臭味,并受到你的严厉警告。”
“第三,在你茶园炒茶作坊内,那口你声称是父亲遗物、禁止他人触碰的老式铁壶内壁,检测出了极大概率属于第一名受害者张强的陈旧血迹。你对此的解释是‘杀羊溅到’或‘被人陷害’,但经过调查,你们茶园近十年并无宰杀活羊的记录,而‘被人陷害’的说法,在如此指向明确的科学证据面前,缺乏任何事实支撑。”
“第四,”顾铭加重了语气,出示了茶渣供应商的证词和采购记录,“你从2011年开始,每年在案发时间段后,秘密采购远超正常需求的大量茶渣,并要求深夜直接运抵3号梯田附近,行为鬼祟。我们合理推断,你购买这些茶渣的真正目的,并非所谓的‘发酵秘方’,而是用来覆盖在新埋的尸体上,利用其浓烈气味掩盖尸体腐败的味道!”
面对这一条条环环相扣、逐渐收紧的证据链,沈万山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仍然强撑着,抬起下巴,用一种混合着委屈和愤慨的语气辩解道:
“顾警官,你们这是先入为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地下的异常,我说了可能是地质问题!老陈他年纪大了,嗅觉不准,而且他可能因为我对他的严格要求而怀恨在心!铁壶的血迹,年代那么久远,检测也不确定,怎么能作为证据?至于茶渣,我大量购买是为了试验新的有机肥配方,深夜送货是因为白天茶园忙,道路不畅,这难道也犯法吗?”
他甚至试图反客为主,声音提高了八度:“我没有杀人!我根本不认识那五个人!你们找不到任何直接证据证明我杀了人!没有目击者!没有凶器!没有我动手的任何录像!你们现在做的,就是在毁掉我们沈家几代人的心血,毁掉万山茶园!你们这是在破坏我们整个龙井茶乡的声誉!”
在接下来的几次审讯中,沈万山始终坚持这套说辞,对所有间接证据都予以否认或做出看似合理、实则牵强的解释。他甚至利用一次短暂的律师会见机会,向外传递消息,煽动了一些不明真相的茶园工人和当地部分茶农,让他们聚集在公安局外,举着“还沈老板清白”、“保护茶乡品牌”的牌子,制造舆论压力,试图将一桩刑事重案扭曲成警方为了破案而迫害优秀企业家的戏码。
气氛有些压抑。肖阳汇总了情况:“目前,我们掌握的证据链包括:埋尸地点(3号梯田,沈万山绝对控制)、异常行为(独自施肥、禁止靠近)、关联物证(铁壶血迹,极大概率属受害者张强)、掩盖手段(异常大量且诡秘采购茶渣)、以及时间线上的高度吻合(每年采茶季后作案并采购茶渣)。从逻辑和常理上看,沈万山是凶手这一点,几乎可以肯定。”
林岚补充道:“是的,从科学角度,虽然铁壶血迹的dNA不是最完美的,但结合其他所有证据,其证明力是非常强的。茶渣的用途推断,也符合法医病理学关于尸体腐败气味掩盖的常识。”
顾铭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缺少最致命的一击——直接证据。没有目击他杀人的证人,没有找到他用来致人死地的凶器,没有记录下他埋尸过程的影像,甚至…我们虽然找到了尸体埋藏地,但还没有进行挖掘,无法最终确认尸体状态以及是否能有指向他的微量物证。他现在就是抓住了我们这一点,负隅顽抗。”
他环视众人,眼神依旧坚定:“不过,这条间接证据链已经非常牢固,尤其是茶渣供应链的突破,几乎勾勒出了他‘购买掩盖物-杀人-埋尸-利用茶渣掩盖气味’的完整行为模式。这在司法实践中,同样可以形成强大的证明力。下一步,一是继续审讯,寻找他口供中的矛盾点和心理防线漏洞;二是准备材料,向检察院申请批准逮捕;第三,也是最关键的,”顾铭的目光变得锐利,“我们需要制定周密的计划,对3号梯田进行挖掘取证!只要挖出尸体,确认死因,并且能在尸体或裹尸物上找到任何与沈万山或者他那口铁壶相关的痕迹,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有干扰项均已清除,真凶已被牢牢锁定在视野中央。然而,正如最狡猾的野兽往往藏在最深的洞穴里,沈万山凭借其精心构筑的伪装和对法律证据规则的了解,依然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警方掌握了一条几乎完美的间接证据链,却与那个最终的、毫无争议的定罪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却尚未捅破的窗户纸。案件,进入了最考验耐心、毅力和专业能力的攻坚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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