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墨汁般浸染了选拔营所在的整片山区，白日的喧嚣和疲惫似乎也被这浓重的黑暗吞噬，只留下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残存的近六十名学员被随机打散，重新划分为红蓝两队，如同两股被强行糅合又彼此对立的溪流，即将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展开为期三天的生死搏杀。
红队的临时集结点在营地东侧的一片杉木林里。借着微弱的手电光（仅允许在集结时短暂使用），程微意（红队77号）看清了自己未来的“战友”。大约三十人，来自不同军种和院校，脸上都带着选拔留下的疲惫印记，眼神却如同饿狼般闪烁着警惕和求胜的光芒。她看到了编号89“鹰眼”，也看到了那个让她心头微堵的编号15。
编号15显然也看到了她，目光接触的瞬间，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脸，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和紧张。
“都到齐了？”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一个身材不算高大，但肌肉精悍、眼神沉稳如磐石的男学员，肩章显示他来自某特种大队，编号03。他环视一圈，目光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权威感，“我是红队临时指挥，编号03，代号‘磐石’。时间紧迫，废话不多说。”
“磐石”迅速在地面上用树枝画出了简易的周边地形图。“我们现在的位置在这里，蓝军在西侧。演练区域大致是这片方圆二十公里的山地丛林，包含溪流、丘陵和部分模拟城镇废墟。规则是无限制对抗，除了实弹，一切手段皆可。我们的目标是，在三天内，尽可能多地‘消灭’蓝军有生力量，并保证我方存活人数高于对方。”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尤其在几个看起来伤势较重的队员身上停留了一下，包括程微意。“我知道大家都很累，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但既然分到了一队，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失败方要淘汰十个人！我不想看到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因为团队的失败而离开！所以，收起你们的小心思和个人恩怨，从现在起，我们只有一个身份——红队！”
他的话铿锵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瞬间镇住了有些散乱的队伍。程微意心中微微一动，这个“磐石”，似乎是个靠谱的指挥。
“现在，分配任务！”“磐石”语速加快，“我们需要侦察组，立刻前出，摸清蓝军大致集结位置和动向。需要火力组，构筑初步防御工事，并准备机动支援。需要后勤与通讯组，负责物资管理和简易通讯保障（虽然电子设备受限，但可以使用灯光、哨音等原始通讯方式）。还需要一个机动突击组，作为尖刀，执行关键打击任务。”
他目光扫过程微意和“鹰眼”：“77号，89号，你们俩伤势影响行动，但观察力和经验丰富，编入侦察组，由89号负责。有问题吗？”
“鹰眼”立刻立正：“没问题！”“磐石”的分配合情合理，既考虑了她们的伤势，又发挥了她们的长处。
程微意也摇了摇头：“没有。”她明白，以自己现在的脚伤，担任强攻或机动任务是不现实的。侦察，或许是目前最能发挥她作用的位置。只是……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编号15，他被分在了火力组。
“好！其他人按照我的分配，迅速行动！侦察组，给你们一个小时，我要知道蓝军的大致方位和至少两个可能的进攻路线！”“磐石”下令。
队伍立刻行动起来。程微意和“鹰眼”，以及另外两名被分到侦察组的队员，迅速检查了装备——除了基本的武器和指北针，他们还携带了用于伪装的油彩和记录信息的防水笔记本。
“我们分两个方向，” “鹰眼”作为组长，快速部署，“我和42号（一名来自电子对抗部队的学员，虽然之前受伤，但恢复较快，听觉敏锐）向西北方向侦察。77号，你和56号（一名身手敏捷的陆军侦察兵）向西南方向。保持距离，注意隐蔽，一有发现，立刻用鸟鸣信号联系，约定暗号是三长两短表示安全，两短三长表示发现敌情，连续短促表示紧急撤退。一小时后，无论有无发现，必须返回此地汇合！”
“明白！”程微意和56号同时应道。
四人小组迅速分散，融入漆黑的林地。程微意的脚踝依旧疼痛，但她努力调整步伐，尽量不发出声响，同时将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观察四周环境上。夜晚的山林，危机四伏，既要警惕蓝军的巡逻队，也要小心天然的陷阱。
56号是个沉默寡言的男兵，动作轻灵得像只狸猫，他主动承担了探路的任务，不时停下来，侧耳倾听，或者用手势示意程微意注意某个方向。
程微意跟在他身后，大脑飞速运转，结合地图和实地情况，分析着蓝军可能选择的集结点和行动路线。她发现，西南方向有一条干涸的河床，植被相对稀疏，但两侧地势较高，是设伏的理想地点。而更远处，似乎有一片地势较为平坦的林间空地，适合作为临时营地。
就在她们小心翼翼地向河床方向靠近时，程微意突然停下脚步，拉住了前面的56号。她竖起耳朵，眉头微蹙。
“怎么了？”56号用气声问道。
“有声音……很微弱，像是……金属摩擦的声音？”程微意不确定地说。她的听觉在经历了演习和“暗夜寻踪”的磨练后，变得异常敏锐。
56号凝神听了片刻，摇了摇头：“可能是风声，或者小动物。”
程微意却不敢大意。她示意56号隐蔽，自己则借助一块岩石的掩护，缓缓探出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夜视仪中，绿油油的视野里，只有摇曳的树影和嶙峋的怪石。
突然，她瞳孔一缩！在河床对岸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后，她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反光！那不是自然光，更像是……枪管或者望远镜镜片在极其偶尔的角度下反射的月光！
“有埋伏！”程微意立刻缩回头，对56号做了个紧急的手势，同时模仿出连续短促的鸟鸣声——紧急撤退！
两人毫不犹豫，立刻沿着来路，借助地形掩护，快速后撤。几乎就在他们离开原地的同时，对面河岸响起了几声压抑的激光枪射击声（模拟音效），打在他们刚才藏身的岩石附近！
好险！蓝军果然在这里设下了埋伏！如果不是程微意听觉敏锐，他们很可能就一头撞进了陷阱！
安全撤回一段距离后，56号心有余悸地看了程微意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佩服：“77号，厉害。”
程微意摇了摇头，脸色凝重：“他们既然在这里设伏，说明他们的集结点可能离这里不远，或者这是他们预设的防御前沿。我们必须把消息带回去。”
两人加快速度，赶在约定时间前返回了红队集结地。另一边，“鹰眼”小组也带回了消息，他们在西北方向发现了蓝军活动的大量痕迹，判断其主力集结点可能在一片背靠峭壁的洼地里，易守难攻。
“干得漂亮！”“磐石”听完两个侦察组的汇报，脸上露出一丝赞许，“西南河床有埋伏，西北洼地可能是主力。蓝军这是想依托有利地形，引我们进攻，再利用埋伏消耗我们。”
他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地图，最终手指点在了地图上一个位于红蓝双方势力范围交界、地形相对复杂的小山丘上。“这里，‘钉子岭’，地势不高，但视野相对开阔，可以俯瞰西南河床和部分西北区域。我们要拿下这里，建立前哨阵地！既能监视蓝军动向，也能作为我们进攻的跳板！”
“但是，”“鹰眼”提出疑问，“蓝军肯定也能看出‘钉子岭’的重要性，他们会不会也派兵争夺？或者在那里设伏？”
“很有可能。”“磐石”点头，“所以，这次行动要快，要隐蔽！火力组，由15号带队，负责正面佯攻西北洼地方向，制造动静，吸引蓝军注意力！机动突击组，跟我直接穿插，强攻‘钉子岭’！侦察组，77号和89号，你们伤势影响机动，留在主阵地，协助防御和观察。其他人员，固守待命，随时准备支援！”
命令下达，红队如同精密的机器般开始运转。编号15听到自己负责带领火力组佯攻，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压力，但他没有犹豫，立刻开始召集组员。
程微意看着“磐石”的部署，心中暗暗点头。这个计划大胆而精准，利用佯攻吸引敌方主力，然后出其不意夺取关键点。只是……将佯攻的任务交给编号15，他能否胜任？会不会因为之前的芥蒂而影响执行？
行动开始。编号15带领的火力组在西北方向制造了不小的动静，枪声（模拟）和喊杀声隐约传来。果然，蓝军主力似乎被吸引，洼地方向出现了调动迹象。
“磐石”带领的机动突击组如同利刃，悄无声息地直插“钉子岭”。程微意和“鹰眼”留守在主阵地的一个制高点，用望远镜紧张地观察着“钉子岭”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钉子岭”方向传来了激烈的交火声！显然，“磐石”他们与驻守或者同样前来争夺的蓝军交上了火！
“报告！西北方向蓝军火力增强！15号他们压力很大！”负责监听通讯的队员报告。
“钉子岭”方向的枪声也越来越密集，战况似乎陷入了胶着。
“鹰眼”眉头紧锁：“‘磐石’他们被拖住了！需要支援！”
就在这时，程微意透过望远镜，突然看到“钉子岭”侧翼的一片树林里，似乎有几个人影在快速移动，试图迂回包抄“磐石”他们的后方！
“不好！蓝军想包抄！”程微意立刻指向那个方向。
“主阵地所有人！向‘钉子岭’侧翼，火力支援！压制那股蓝军！”“鹰眼”当机立断，接过了临时指挥权。
留守的队员们立刻开火，激光束射向那片树林，成功延缓了蓝军迂回部队的速度。
然而，西北方向的枪声却在这一刻，诡异地减弱了不少。
“西北方向怎么回事？”“鹰眼”急切地问道。
通讯队员努力倾听着原始的哨音信号，脸色变得有些难看：“15号……他们好像……后撤了？信号显示他们正在脱离接触！”
后撤？！在这个关键时刻，负责佯攻吸引火力的编号15，竟然后撤了？！
程微意的心猛地一沉。是因为顶不住压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如果他真的擅自后撤，导致“磐石”他们陷入重围，那后果不堪设想！
一股冰冷的怒意和之前被指责的委屈交织在一起，涌上程微意的心头。难道，信任真的如此脆弱吗？
“不行！不能让他们后撤！”“鹰眼”也急了，“必须让他们顶住！否则‘磐石’他们就完了！”
可是，主阵地距离西北方向有一定距离，派人去传达命令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程微意猛地站起身，不顾脚踝的剧痛，一把抢过旁边队员手中用于远距离通讯的、加装了扩音喇叭的简易装置（一种训练用的土办法），对着西北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
“编号15！红队需要你们！‘磐石’需要你们！顶住！相信我！顶住——！”
她的声音通过简陋的扩音装置，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带着一种破音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决绝，穿透了夜色，传向了远方。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鹰眼”。他们没想到程微意会用这种方式。
那一刻，程微意忘记了自己的脚伤，忘记了对编号15的不满，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红队不能输！“磐石”他们不能有事！哪怕那个曾经指责过她的人，此刻也是不可或缺的战友！
短暂的寂静之后，西北方向，原本减弱的枪声，骤然再次变得激烈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凶猛！仿佛是在回应她的呼喊！
编号15他们……没有后撤！他们顶住了！
程微意脱力地坐倒在地，脚踝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但她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鹰眼”看着她，眼神复杂，最终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远处的“钉子岭”上，交火声逐渐平息。一颗红色的信号弹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那是“磐石”小组发出的占领信号！
“钉子岭”，拿下了！
第一回合的交锋，红队险胜。而程微意那一声跨越了隔阂与质疑的呐喊，仿佛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里，激起了微澜。
指挥帐篷内，陆沉看着监控屏幕上“钉子岭”升起的红色信号弹，以及音频采集设备里传来的、程微意那声嘶力竭的呐喊回放，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微光。
信任的试炼，远比单纯的武力对抗，更加复杂，也……更加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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