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阴沉，仿佛一块沉重的铅块压在天津城上空，也压在余则成的心头。那个利用通风管道井传递信息的冒险计划，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既带来一丝微光，也随时可能被风吹灭。
他再次摊开会场区域的详细结构图，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由秋掌柜负责的休息室，以及隔壁安装了窃听器的房间。两个房间仅一墙之隔，通风管道在主墙上方交汇，有一个共同的检修口，位于休息室一侧的天花板上方。这是一个理论上可行的信息传递通道，但实际操作起来，困难重重。
首先，他需要将窃听点的详细位置、线路特征、设备型号（他凭借记忆和观察大致推断）等信息，加密编译成极其精简的密码。其次，他需要找到一个绝对安全、不被注意的时机，将这个密码信息，通过通风管道投送到检修口附近。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秋掌柜必须能发现这个信息，并且有能力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取走它。
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满盘皆输。
他首先开始编译信息。他使用了与吕宗方约定的、经过自己改良的密码体系，将几个关键窃听点的位置（用房间代号和相对位置描述）、线路可能的薄弱点（如那个吊灯底座的线路）、以及设备可能需要防范的频率特征，压缩成几组看似杂乱无章的数字和字母组合。信息量必须尽可能小，才能便于隐藏和传递。
编译完成后，他将密码信息用极细的铅笔，工整地誊写在一张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韧性较好的薄棉纸上。然后，他将这张小纸片紧紧卷起，用一小段透明的鱼线缠绕固定，末端留下一个小环。这样，它就可以被钩挂或者塞入缝隙。
接下来是选择传递物和传递时机。直接扔进通风口风险太大，可能卡住，也可能在气流作用下不知飘向何处。他需要一个有一定重量，能基本准确落位，又不引人注意的载体。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一枚备用铜纽扣上。这种纽扣很常见，即使被发现也不会引起怀疑。他小心翼翼地将卷好的棉纸卷塞进纽扣背面的线孔里，用鱼线固定好，确保不会轻易脱落。一个不起眼的信息载体就做好了。
最难的，是传递时机。他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那个休息室去摆弄通风口。他必须等待一个绝对自然、无人关注的机会。
机会在调停会议正式开始前一天的最终场地检查时到来。按照流程，余则成作为安保协调人，需要带领技术、后勤、服务等各部门负责人，对会场和核心区域进行最后一次联合检查，确认所有准备工作就绪。
检查队伍浩浩荡荡，包括徐志远、安娜、行动队代表、总务处代表，以及各区域的服务领班，秋掌柜作为休息区的服务人员，也在队伍中。
余则成表面平静，内心却如同拉满的弓弦。他一边听着各方的汇报，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环境和人员。当他带着队伍走到那个关键的休息室时，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休息室已经布置妥当，整洁安静。余则成按照流程，检查了门窗、家具、消防设施，询问了秋掌柜一些关于茶水准备和服务的细节问题。秋掌柜对答如流，神态自然。
在检查过程中，余则成看似无意地走到了房间内侧，靠近与隔壁房间隔墙的位置。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墙壁上方，那个位于角落、被一块装饰性格栅半遮掩的通风管道检修口映入眼帘。格栅似乎没有完全扣死，留有一道细微的缝隙。
就是这里！
他需要制造一个短暂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的瞬间。
就在这时，跟在队伍后面的总务处一个职员，不小心碰倒了墙角的一个落地花瓶支架，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脆响。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有人发出低低的惊呼。
好机会！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余则成背对着众人，借着身体和墙壁的遮挡，手臂以一个极其自然、仿佛只是调整站姿的动作向上微微一扬，指尖那颗藏着秘密的纽扣，精准地透过格栅的缝隙，滑入了黑暗的通风管道深处。他甚至能感觉到纽扣在管道内壁上轻轻磕碰了一下，然后滚落下去。
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流畅得仿佛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余则成转过身，皱着眉头，对着那个闯祸的职员低声斥责了一句，恰到好处地解释了刚才那一瞬间他动作的合理性。
众人的注意力很快从打碎的花瓶支架上移开，继续检查。没有人注意到余则成那个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动作。
余则成暗暗松了口气，但心脏依旧狂跳。信息已经投送出去，现在，就看秋掌柜的了。
他看了一眼秋掌柜，后者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眼神低垂，仿佛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检查继续进行。余则成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那个通风口，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后续的检查中。
联合检查结束后，余则成回到办公室，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硬仗，身心俱疲。信息传递出去了，但成功与否，未知。秋掌柜能否发现并取走纽扣，未知。即便取走了，能否正确破译，未知。
这种将命运交予他人之手的感觉，让他感到深深的不安。
剩下的，只有等待，和做好应对一切可能结果的准备。
调停会议，明天就要正式开始了。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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