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彻底笼罩了废土，晨星的灯火在荒野中如同倔强的星辰。
玩家们陆续下线，世界的喧嚣渐渐沉淀，虽然还有几个玩家在肝，但也已经安静很多了。
余崇舟站在避难所最深处的控制室内，看着信仰值面板上稳定跳动的数字——得益于玩家们不知疲倦的“奉献”，他每日都能获得上千点信仰值，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
他通过小灵通发出了一个简短的讯息。
片刻后，收容...卧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草根将军不会梦到青春太阳】站在门口，他今天下线似乎特别早，神情不似往日砍树打猎时那般大大咧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庄重，像个即将被老师单独谈话的学生。
“老大，你找我？”草根将军的声音有些微的沙哑。
“嗯，进来吧。”余崇舟转过身，触手在控制台上轻轻一点，关闭了部分闪烁的屏幕，让室内光线柔和了些，“坐，已经准备好了，昨天已经提前给你发消息告诉过你了，考虑得怎么样了？”
草根将军在余崇舟示意的那张电脑椅子上坐下，身体略微僵硬，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平复情绪，然后才开口，语气异常平静：
“准备好了。本身……也没什么太多需要交代的了，不麻烦老大你操心。”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待会儿回‘故乡’看一眼，道个别就行。”
“故乡啊……”余崇舟低声重复了一句，这个词对他而言有些遥远。他的故乡是蓝星，却又不是记忆中的模样，早已物是人非，只剩这片诡异的废土。
他看着草根将军，这个在游戏里总是默默砍树、踏实干活，甚至研究出用污染淤泥制肥的玩家，此刻正平静地决定走向生命的终点，只为换取在另一个世界“存活”的可能。余崇舟必须确认他的决心。
“你确定吗？我必须再强调一次，这本质上依然是一个‘游戏’。我之前说的‘灵魂上传’，是唬你的，这更像是一种基于意识映射的复杂复制，其实这只是我们公司一种科学技术，成功与否是概率问题，但是成功率挺大的，我可以保证你的思维不受篡改。”
他希望草根将军能把这个世界彻底当作一个逼真的游戏，或许这样，离去时能更坦然。
草根将军听了，却意外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许释然，也有一丝看透的苦涩：“老大，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吗？”
他指了指自己，虽然游戏里的角色健壮有力，但现实中的他，正被晚期癌症耗尽了生机。
“就算游戏里的我只是一个复制出来的克隆意识，那又怎样？至少……那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电子永生’吧？他能以健康的身体，在这片广阔的世界里继续奔跑、建造，替我看看这个据点未来会变成什么样。这比躺在病床上等待终点，要好太多了。”
“哈哈哈，说得对，从某种角度看，这确实是‘永生’。”余崇舟被他的豁达感染，也笑了起来，但笑声中带着负责者的审慎，“那么，去吧，找一个风景好点的地方，按我们说的做。戴上眼罩，然后……安心‘睡’下去。我希望在今晚的上线高峰期，能在避难所里看到你。”
“好。”草根将军重重点头，没有再多言，草根将军回到自己的克隆舱下线了。
地球，龙国，某个内陆小城。
晨光取代了废土的夜色，透过窗户洒进略显凌乱的家具城。
杨志伟摘下了连接着《千禧oL》的VR眼罩，迎接他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次“在线”。
他环顾四周，住了好几年的地方，东西不多，带着一种临时栖息的痕迹
他缓缓起身，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几件常穿的衣服，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大部分东西都被他打包好，贴上了标签，注明送给哪些朋友。
他给几个平常联系较多的朋友发了简单的消息，只说最近要出趟远门，可能信号不好，勿念。
没有渲染悲情，只是说自己要旅游，是寻常的告别。
当然，其他朋友就不这么想了。
中午，他约了三个比较铁的兄弟吃饭。饭桌上，大家依旧插科打诨，聊工作，聊生活，抱怨房价，展望遥不可及的未来。
朋友们都知道他身体不好，之前查出了麻烦的毛病，但看他精神状态不错，都以为治疗有了起色，纷纷鼓励他。
“伟哥，看你气色好多了！加油啊，肯定能挺过去！”
“就是，等你好了，咱们再去撸串，不醉不归！”
“有啥困难就跟兄弟说，别硬扛着。”
笑着点头，应付着大家的关心，把那些祝福他“早日康复”的话全都收下，心里却异常平静。
他没有提今天的真正目的，只是将这顿饭当作一场平静的的告别。
他看着朋友们熟悉的脸庞，将他们的笑容、他们关切的眼神，仔细地刻进脑海里。这喧嚣的、充满烟火气的人间，他还是很留恋的。
饭后，杨志伟就只身离开了。
他打开微信，将钱包里所有的零钱，共计 8960.32元，转给了那个刚才饭桌上拍着他肩膀说“有困难一定要说”的最好的兄弟。
几乎就在转账成功的瞬间，兄弟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语气焦急甚至带着一丝恐慌：“我靠！你特么什么意思？小数点什么意思！转这么多钱给我干嘛？你人呢？说话！”
他可以转8000元，但是后面有两个小数。
杨志伟没有接电话，只是回了一条文字消息：“没啥意思，清理钱包。你先帮我拿着，以后说不定有用。”
然后，他设置了消息免打扰，将手机静音，揣进口袋。
他能想象到电话那头兄弟的崩溃和四处打听寻找，那串有零有整的数字，像极了某种清算和托付，但他不能再回应了，回应只会带来更多的拉扯和痛苦。
他发动了那辆陪伴他多年的二手车，目的地是他真正的故乡——那个位于大山深处、他作为留守儿童长大的村子。
车子驶出城市，窗外的风景逐渐从钢筋混凝土变为田野山丘。
乡村道路变化很大，他记忆里千禧年时还是坑洼的泥路，晴天尘土飞扬，雨天泥泞难行，后来变成了水泥路，如今不少路段已经铺成了平整的石板路。
路好了，村子与外面世界的距离，似乎也拉近了些。
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他将车停在路边，下了车。
乡野的风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是他童年最熟悉的味道。
他深深吸了一口，仿佛想将这气息融入骨血里。
天空却不合时宜地阴沉下来，很快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杨志伟没有躲回车里，他就这样站在雨中，任由冰凉的雨滴砸在脸上、身上，皮肤泛起阵阵凉意。
他低头，看着脚下积起的雨洼，倒映出自己模糊的身影，睫毛上挂满了细碎的水珠。
他从湿漉漉的裤兜里，掏出一个被小心保存、用塑料袋简单包裹的小笔记本。
笔记本很旧了，边角磨损严重。他翻开，里面是他前几天用工整字迹记录的一些人生片段。
他深吸一口气，闻着油墨混着旧纸张受潮后散发的霉味，这气味将他拉回更久远的过去——他也是靠着阅读一本本从村小图书室借来的、带着类似霉味的书，才一步步艰难地走出这座大山的。
雨幕中，许多往事浮现。
他想起了自己笨拙的初恋——曾经那么紧张地写错那个女孩的名字，约会前试穿了三件衬衫又全都揉皱，分手后躲在被子里无声流泪……那些当时觉得天大的事，现在想来，竟也蒙上了一层暖光，变得没那么沉重了。
他终究只是一个大山里走出来的普通孩子，一个试图在城市扎根的“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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