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遇刺已过去三日，朝野上下的紧张气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三司会审在刑部大堂日夜不休，拷问声与惨叫声被厚重的大门隔绝，唯有偶尔抬出的尸体昭示着里面的酷烈。然而，那两名活口的刺客，骨头硬得出奇，或者说，他背后的主子手段太高，任凭刑具加身，翻来覆去都只有一句：“前朝余孽，重金收买。”
线索，似乎彻底断了。
夜色深沉，东宫书房内却灯火通明。李岩负手立于巨大的北境舆图前，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而是穿透窗棂，望向外面沉沉的黑暗。韩猛肩头裹着厚厚的纱布，脸色因失血和愤怒而显得有些苍白，正躬身汇报：
“殿下，暗卫排查了所有能接触军弩的库房和工匠，没有发现缺失。刺客的衣物、兵器都是市面上能买到的货色，干净得像是刚从店里买来。那两活口……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李岩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寒意：“他们准备得很充分。一击不中，便斩断所有尾巴。”
“难道就这么算了？”韩猛忍不住抬头，语气带着不甘，“他们敢在东宫动手，下次就敢……”
“下次？”李岩缓缓转身，烛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跃，“不会有下次了。他们既然出了手，就别想再缩回去。”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谭淼淼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她先递了一碗给韩猛：“韩将军，这是促进伤口愈合、清除余毒的，趁热喝。”然后才将另一碗放到李岩面前的书案上，柔声道：“殿下，安神汤。”
李岩看着她在灯光下略显疲惫却依旧沉静的容颜，紧绷的心弦微微松了一丝。“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谭淼淼轻轻摇头，目光扫过书房一角堆放着的、由她亲自检查后封存起来的刺客遗物——那些沾染了血污和尘埃的黑色夜行衣。“我睡不着，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韩猛一口饮尽汤药，苦得咧了咧嘴，闻言道：“王妃娘娘心细，可那些东西，刑部的老仵作和暗卫的专家都翻来覆去查了好几遍了，确实没什么特别的。”
谭淼淼没有反驳，只是走到那堆物品旁，蹲下身，重新打开一个油布包裹，里面是那名殿顶刺客的衣物。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检查口袋、缝线或者破损处，而是伸出纤细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衣领的内侧，那里沾染了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和汗渍。
她的动作专注而耐心，仿佛在触摸最珍贵的丝绸。李岩和韩猛都安静下来，看着她。
忽然，她的指尖在一处极其隐蔽的衣领褶皱里停顿了一下。那里，似乎有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不同于血痂和汗渍的细微颗粒。
“韩将军，劳烦将灯拿近些。”谭淼淼轻声道。
韩猛连忙端起一旁的烛台，凑近照亮。谭淼淼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一把细小的银质镊子和一张白纸，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尖部，将那些微小的颗粒刮取到白纸上。
“这是什么？”李岩走近，俯身问道。
谭淼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白纸凑到鼻尖，闭上眼，极其轻柔地嗅了嗅。那动作优雅而专业，仿佛不是在检验证物，而是在品鉴一味珍稀的药材。
片刻后，她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看向李岩：“殿下，您闻闻看。”
李岩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接过白纸，轻轻一嗅。一股极其淡薄，几乎被血腥味完全掩盖的冷冽香气，若有若无地钻入鼻腔。这香气……带着一丝熟悉的霸道和甜腻。
“这是……”李岩眉头猛地蹙起，眼中爆出精光，“‘龙涎冷香’？！”
谭淼淼重重点头，语气笃定：“没错！正是大皇子府特有的‘龙涎冷香’！此香气息独特，不易挥发，能长时间附着在衣物纤维深处。若非刻意寻找，极难发现。这名刺客，在行动前，必定长时间滞留于充满此香的环境，或者……与惯用此香的人有过极近距离的接触！”
韩猛倒吸一口凉气：“大皇子？！他竟敢……”
李岩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目光紧紧盯着谭淼淼：“仅凭香气，或许还能狡辩是巧合或栽赃。”
“还有这个。”谭淼淼似乎早有预料，她起身走到书案旁，那里摆放着几柄被取下的淬毒短刃。她指着其中一柄刃口泛着幽蓝光泽的短刃，“刑部验过，是‘鸠羽’毒，常见，难查来源。”
她话锋一转，拿起旁边一个李岩命天工院特制的、镶嵌着水晶镜片的简易放大镜（显微镜），递给李岩：“殿下，您再看看这毒刃的刃口，特别是毒素凝结的细微之处。”
李岩接过放大镜，凑近仔细观察。在放大的视野下，那幽蓝色的毒素结晶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均匀和细腻，而在某些结晶的边缘，隐隐泛着一种极其微弱的、不自然的七彩光泽。
“这是……”李岩对化学和材料学极为精通，立刻看出了不寻常，“这毒素的提纯手法极高，而且……里面掺了别的东西？不是为了增强毒性，倒像是……”
“是为了延缓毒性彻底发作的时间，但会让中毒者在毒素清除后，脏腑依旧留下难以愈合的暗伤！”谭淼淼接口道，语气带着一丝冷意，“这种阴损的、追求极致控制的用毒手法，绝非寻常毒师所为。殿下可还记得，三皇子门下，曾有一位‘鬼手药师’崔明？”
李岩瞳孔骤然收缩：“崔明！那个喜欢在毒药里玩花样，号称能让中毒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疯子？他不是在李琮倒台后就失踪了吗？”
“恐怕不是失踪，而是转入了更深的暗处。”谭淼淼声音低沉，“这种在常见毒素中掺入微量特殊成分，以达到隐秘长期伤害的手法，据我所知，是他的独门标志之一。我曾研读过几例他早年留下的、未被公开的毒杀案卷宗，其特征与眼前这毒刃，如出一辙！”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三人凝重的面孔。
大皇子府的独门熏香……三皇子旧部核心毒师的独门手法……
韩猛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柱子上，怒道：“果然是他们！大皇子与三皇子，竟然真的勾结在了一起！”
李岩缓缓直起身，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确认。他看向谭淼淼，目光复杂，充满了感激、赞赏，以及更深沉的信任。
“淼淼，”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些凉，却异常稳定，“你立了大功。若非你心细如发，精通此道，我们恐怕真要陷入他们布下的迷局了。”
谭淼淼迎着他的目光，轻轻摇头：“我只是尽我所能。他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忘了，只要做过，必留痕迹。这世间，没有完美的阴谋。”
李岩点头，转身对韩猛下令，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传令暗卫！第一，秘密监控京城所有可能与‘龙涎冷香’有关的源头，尤其是与大皇子府有牵连的，查清近期的所有动向！”
“第二，动用一切力量，全力搜捕‘鬼手药师’崔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是关键！”
“第三，加强对李琏府邸及所有已知的三皇子残党据点的监视，重点留意药材、香料往来人员！”
“是！殿下！”韩猛精神大振，领命而去，肩上的伤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书房内只剩下李岩与谭淼淼。
李岩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感受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那是一种能让他心神安宁的气息。
“他们躲在暗处放箭，我们就顺着箭杆摸回去，把放箭的人，连同他的巢穴，连根拔起。”李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平静，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谭淼淼依偎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但东宫的书房里，已然亮起了指向胜利的灯盏。那一缕冷香，一道细微的毒痕，即将成为撕破黑暗联盟的致命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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