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儿监护室雪白的墙壁在LEd顶灯的照射下泛着冷冽的光，那张印着高昂费用的清单被随意钉在走廊公告栏的角落，医用双面胶的边角已经微微卷起，像一片枯死的蝉翼。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走廊尽头传来的婴儿啼哭声，让整个空间显得更加压抑。令人错愕的是，旁边竟堂而皇之地贴着某外卖平台的炸鸡促销单——超值狂欢！脆皮炸鸡桶每日特价19.9元的猩红促销字样，与监护室费用表上每小时监护费：￥286的宋体数字形成刺眼的并置。两种截然不同的消费层级在此刻荒诞地相遇，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这个世界的割裂。
你看这个，刘梅用颤抖的手指戳着那张炸鸡广告，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们怎么敢把这种东西贴在新生儿重症监护室门口？
丈夫张建军正低头核对缴费单上的数字，闻言抬起头来，眼镜片上反射着监护室门上的红色警示灯。医院走廊的公告栏是外包给广告公司的，他疲惫地推了推眼镜，他们才不管贴在哪里。
刘梅的指甲不自觉地陷进月子中心宣传册的鎏金封面，那些在午后阳光下跳跃的欧式卷草纹烫金，突然让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飘着槐花香的五月。当时她和丈夫跑遍全城的印刷厂，最终选定的婚礼请柬上，百年好合四个字用的正是这种带着维多利亚时期风格的字体。记忆中的画面如此鲜活：印刷厂老师傅戴着老花镜，小心翼翼地调整烫金机的温度。新娘子放心，老师傅当时笑着说，这金色保证二十年都不会褪色。
还记得我们结婚时的请柬吗？刘梅突然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宣传册上尊享月子护理标题中二字尾梢那抹玫瑰金的渐变。这工艺与请柬上新人署名的镀金工艺出自同一家烫金作坊，这个发现让她心头涌起一阵说不清的酸楚。
张建军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地苦笑：记得，为了那批请柬，我们跑了六家印刷厂。他伸手想接过妻子手中的宣传册，却在触碰到她冰凉的指尖时顿了顿，梅子，别看了。
为什么不能看？刘梅突然提高了声音，引得走廊里几个家属侧目而视，二十八万八的月子套餐，和这个十九块九的炸鸡广告，不都是消费吗？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只是我们再也消费不起了。
监护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位戴着蓝色口罩的护士探出头来：3床家属在吗？孩子需要做个检查。
刘梅猛地站起身，宣传册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张建军弯腰捡起时，注意到妻子站立的姿势有些别扭——剖腹产的伤口应该还在疼。
我去吧，他按住妻子的肩膀，你坐着休息会儿。
刘梅固执地摇头，眼眶泛红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我是妈妈。
走廊尽头，一个穿着外卖制服的年轻人匆匆跑来，手里提着印有炸鸡logo的塑料袋。您好，您的外卖到了！他响亮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上显得格外突兀。一位穿着病号服的男子从休息区站起来接过袋子，炸鸡的油腻香气立刻在充满消毒水味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刘梅望着这一幕，突然轻声说：我们结婚那天，你记得我妈说什么吗？她说过日子要精打细算她的手指紧紧攥着病危通知书，可现在...
张建军沉默地搂住妻子的肩膀，监护室的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关闭，将他们的身影映在磨砂玻璃上，模糊成一片。
会好的，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很久没喝水，医生说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刘梅并没有直接回应，她的视线慢慢地移到了走廊的另一侧。在那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颤颤巍巍地站着，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将一沓钞票递给了收费窗口。
这些钞票看起来有些破旧，新旧程度不一，其中一些甚至还用橡皮筋捆着。老人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似乎每一个动作都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
而在收费窗口里，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接过老人递来的钞票，开始仔细地点数。验钞机发出规律的“唰唰”声，仿佛在诉说着这一沓钞票的故事。
你知道吗，刘梅突然说，我刚才算了一下，孩子在这里住一天的费用，够买143份那个特价炸鸡。她苦笑着摇头，这算什么算术题啊...
张建军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快步走来，胸前别着月子中心的工牌。这位女士，他热情地递上一张名片，看您对我们的宣传册很感兴趣，现在预订可以享受开业优惠...
刘梅盯着那张烫金名片，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歇斯底里：优惠？好啊，你告诉我，你们接受用炸鸡抵账吗？
男人尴尬地站在原地，张建军连忙打圆场：不好意思，我们孩子还在监护室...
理解理解，男人迅速收起名片，压低声音说，其实我们中心也有针对早产儿的特别护理套餐...
刘梅转身走向监护室的观察窗，留下两个男人面面相觑。透过玻璃，她看到保温箱里那个小小的身影，身上连着各种管线，像一只被蛛网困住的蝴蝶。
建军，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还记得我们给请柬选的那句诗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张建军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记得。
我现在只希望，刘梅的眼泪终于落下来，能有机会看着他长大，看他上学，看他...她的声音哽咽了，看他有一天也为了自己的婚礼请柬跑遍印刷厂...
走廊的广播突然响起：请3床家属到医生办公室一趟。两人同时一震，刘梅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丈夫的衣袖。
走吧，张建军深吸一口气，搀扶着妻子向医生办公室走去。经过公告栏时，炸鸡广告上的猩红字样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更加刺眼，而那张费用清单的边角又翘起了一些，在空调的微风中轻轻颤动，像在无声地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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