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营的火光直到天快亮时才渐渐熄灭。
林惊鸿拄着星辰剑站在尸骸遍地的校场上，靴底碾过凝固的血渍，发出细碎的声响。昨夜的厮杀像一场荒诞的噩梦，暗影卫穿着秦兵甲胄的尸体堆成了小山，楚军的伤亡也远超预期——季布带的三千伏兵折损过半，连项羽的左臂都被暗器划伤，此刻正由军医包扎。
“查清楚了？”项羽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他将染血的霸王枪拄在地上，枪尖滴落的血珠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负责清点的士兵跪伏在地，声音发颤：“回将军，那些黑影……确实是赵高的暗影卫，身上都带着特制的青铜令牌。还有……从他们尸身上搜出了这个。”
士兵呈上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物件，打开一看，竟是半块虎符——与林惊鸿怀中那块蒙家军虎符恰好能拼合。项羽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直刺林惊鸿：“这是怎么回事？”
林惊鸿捏紧了怀中的虎符，指尖冰凉。他知道这是栽赃，却无法解释——赵高显然早有准备，连这样的“证据”都备好了。
“将军明鉴，”范增不知何时站在一旁，抚着胡须缓缓开口，“蒙家军与暗影卫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暗影卫却带着蒙家军的虎符行事，其中蹊跷，怕是只有林公子能说清了。”他话里的暗示像针一样扎人。
“范先生是说我通敌？”林惊鸿抬眼迎上范增的目光，“昨夜若不是我截下火折子，中军帐早已化为灰烬，将军也……”
“够了！”项羽猛地打断他，伤口被牵扯，疼得他龇牙咧嘴，“本将军不管什么阴谋阳谋，只知道我叔父的仇没报，反而折了这么多弟兄！林惊鸿，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就休怪我不念旧情！”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蒙家军士兵踉跄着闯入营门，见到林惊鸿便扑通跪倒：“公子！蒙将军他……他为了掩护我们突围，引爆了炸药，与暗影卫同归于尽了！”
林惊鸿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手中的星辰剑险些脱手。蒙毅是父亲最信任的副将，从小看着他长大，昨夜分别时，还拍着他的肩说“公子放心”，转瞬间竟已阴阳两隔。
“蒙家军……还剩多少？”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不到五十人……都在营外等着。”士兵的眼泪混着血水流下来。
项羽看着这一幕，脸上的怒色稍缓，却依旧冷声道：“就算蒙毅死了，这虎符的事也不能算完。林惊鸿，你最好祈祷能找到证据，否则……”
“不必将军费心。”林惊鸿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我会查清此事，给弟兄们一个交代。但在此之前，还请将军容我带走蒙家军的弟兄。”
他转身往外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范增在身后冷哼一声：“林公子这是要畏罪潜逃？”
林惊鸿没有回头。有些话，此刻说再多都是徒劳。
营门外，幸存的蒙家军士兵正互相搀扶着，身上的甲胄沾满血污，却依旧挺直了脊梁。看到林惊鸿，他们齐声喊道：“公子！”
林惊鸿停下脚步，望着这些跟随父辈出生入死的弟兄，突然单膝跪地：“是我无能，让蒙将军和弟兄们白白牺牲。从今往后，我林惊鸿若不能为你们报仇，誓不为人！”
士兵们纷纷跪倒，哭声在晨光里格外刺耳。
“公子，我们信你！”一个断了胳膊的老兵哽咽道，“蒙将军说了，跟着公子，死也值！”
林惊鸿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赵勇，带弟兄们去黄池西岸的破庙休整，我去去就回。”
“公子要去哪？”赵勇急道，“现在楚营上下都盯着您，出去太危险了！”
“去找赵信。”林惊鸿的眼神冷得像冰，“他昨夜虽被烧伤，但未必死了。赵高费这么大劲设局，绝不会让他轻易死掉。”
他翻身上马，星辰剑斜挎在腰间。刚要扬鞭，却见项羽的亲卫追了出来，递上一个皮囊：“将军说，这是伤药，你……好自为之。”
林惊鸿接过皮囊，指尖触到皮革上残留的体温，心中微动。他勒转马头，对亲卫道：“替我谢将军。三日内，我必带真相回来。”
马蹄扬起尘土，奔向昨夜赵信被烧伤的地方。林惊鸿知道，这一路绝不会平静——范增的眼线、赵高的追杀、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都在等着他出错。
但他别无选择。蒙毅的死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不把幕后之人揪出来，他寝食难安。
行至半途，路边的草丛突然传来响动。林惊鸿勒马拔刀，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滚了出来，怀里抱着个襁褓，脸上满是惊恐。
“别杀我！我不是奸细！”少女哭喊着磕头，“我只是想找口吃的，我儿子快饿死了……”
林惊鸿收剑入鞘，看着少女怀里的婴儿——小脸皱巴巴的，嘴唇干裂，显然是饿极了。他从行囊里掏出块干粮，递过去：“附近在打仗，你怎么还敢待在这儿？”
“我男人是楚兵，上个月死在定陶了……”少女接过干粮，狼吞虎咽地喂给婴儿，“我无家可归，只能在这附近躲着……”
林惊鸿的心沉了沉。这场纷争，受苦的从来都是这些无辜百姓。他刚要再说些什么，却注意到少女脖颈处有个极淡的印记——与昨夜暗影卫令牌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他不动声色地握住剑柄：“你男人叫什么名字？在哪个营？”
少女的动作猛地一顿，眼神闪过一丝慌乱：“我……我忘了……他走得太急……”
林惊鸿突然挥剑削向少女身后的草丛，只听一声闷哼，一个黑影捂着肩膀滚了出来，正是昨夜带队的暗影卫头目！
“果然是圈套。”林惊鸿的剑抵住少女的咽喉，“说，赵信在哪？”
少女脸色惨白，却突然笑了：“林公子果然聪明。可惜啊，你知道得太晚了。”她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藏在怀里的炸药引线，“赵高大人说了，留不住你，就陪你一起死！”
引线已燃至中段，滋滋作响。林惊鸿瞳孔骤缩，翻身下马将婴儿抢过来，反手将少女踹向暗影卫头目，自己抱着婴儿滚向路边的沟壑。
轰然巨响中，泥土和碎石溅了他满身。怀里的婴儿吓得大哭，林惊鸿紧紧捂住他的耳朵，心中一片冰凉。
暗影卫为了杀他，竟连婴儿都利用。这已经不是阴谋诡计，而是彻头彻尾的疯狂。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小家伙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小手还抓着他的衣襟。林惊鸿的心突然软了下来——这双眼睛，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那时父亲还在，北境的天空总是很蓝。
“别怕，我带你去找吃的。”他轻声说，仿佛在对婴儿承诺，又像在对自己说。
抱着婴儿走到破庙时，赵勇等人正焦急地等待。见他平安归来，众人都松了口气，看到他怀里的婴儿，又都愣住了。
“公子，这是……”
“路上捡的，父母都没了。”林惊鸿将婴儿递给一个受伤较轻的女兵，“找些米汤喂他。”
他转身看向幸存的蒙家军士兵：“弟兄们，赵高用计害死蒙将军，又想嫁祸给我们，此仇不共戴天！但我们现在势单力薄，硬拼只会白白送死。”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山谷，“这里是通往彭城的必经之路，赵高要回咸阳，必定会走这里。我们就在此设伏，夺下他的密信，证明我们的清白！”
士兵们齐声应和，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
林惊鸿望着窗外的夕阳，握紧了星辰剑。他不知道这场伏击能否成功，也不知道前路还有多少陷阱，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下去。为了蒙毅，为了死去的弟兄，也为了怀里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他们都不该白白牺牲。
夜色渐深，破庙里燃起篝火，映着一张张疲惫却坚定的脸。林惊鸿拿出那半块虎符，与自己怀里的拼在一起，严丝合缝。他轻轻摩挲着冰冷的青铜，突然意识到，这虎符或许不仅仅是身份的象征，里面可能还藏着更深的秘密——比如，赵高真正的目的，或许根本不是楚营，而是这枚能调动旧部的虎符。
篝火噼啪作响，像在应和他的思绪。远处的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一场新的较量，已在寂静中悄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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