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侯府的书房，沉檀木的厚重压不住血腥气的余韵。顾战背对着门口，高大的身影在跳跃的鲸油灯火下拖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他面前巨大的紫檀书案上，一柄未曾出鞘的玄铁重剑横陈，剑鞘上暗沉的血槽在灯火下泛着幽光，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松烟墨和一丝…未散尽的杀伐气。
顾风站在书房中央，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肩上斜挎着一个瘪塌的灰布包袱，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半块硬得像石头的干粮、一小袋粗盐、还有那口豁了边的破药鼎。淬体大成后的气血内敛如深潭，破烂衣衫下是流线型的肌肉轮廓，透着磐石般的沉稳。肋下和左腿的伤疤在丹药和强横气血作用下已收口，只留下几道浅粉色的印记，但经脉深处被戒指反噬撕裂的隐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昨夜的凶险。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书案后那个如山岳般沉默的背影，最后落在自己沾着泥灰的破靴上。靴筒深处，那枚青铜戒指如同沉睡的毒蛇，冰冷死寂，戒身那道暗金裂痕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决定了？” 顾战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生铁，听不出喜怒。他没有回头。
“嗯。” 顾风应了一声，同样平淡。
顾战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火勾勒出他冷硬如刀削的侧脸，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顾风身上一寸寸扫过，从沉稳的气度到内敛的锋芒，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上。
“去哪？” 声音依旧平淡。
“北边。” 顾风言简意赅，“迷雾森林深处。”
顾战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迷雾森林深处…那是连凝元境强者都需谨慎的凶地！寒潭异变、铁甲蝎王、还有那深不见底的潭底…这孽子…是去找死？还是…另有所图？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移向书案一角。那里放着一个鼓囊囊的锦囊，绣着神武侯府的暗纹，里面是厚厚一叠金票和几块品相不错的低阶元石。足够一个淬体境修士数年花销。
“拿着。” 顾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侯府…不差这点。”
顾风目光扫过那锦囊，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嘲弄的弧度。“柳姨的胭脂钱？” 他声音嘶哑，“省了。留着…给她买棺材吧。”
“放肆！” 顾战猛地一拍书案！坚硬的紫檀木发出沉闷的巨响！鲸油灯的火苗剧烈跳动！一股凝元境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轰然压向顾风！“她是你长辈！”
顾风身体微微一沉，脚下青砖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淬体大成的气血轰然运转，如同怒涛般在体内奔涌，硬生生抗住了这股威压！他身形挺直如标枪，眼神锐利如刀，毫不避让地迎上顾战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
“长辈？” 顾风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派淬体中期护卫袭杀重伤世子的‘长辈’？指使家丁夜盗、克扣月例、欲置我于死地的‘长辈’？” 他每说一句，顾战脸上的怒意便凝固一分，眼底的复杂更深一层。
书房内死寂得可怕，只有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沉重压抑的呼吸。
良久。
顾战眼中的怒火缓缓褪去，化作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力。他缓缓坐回宽大的太师椅中，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高大的身影在灯火下显得有些佝偻。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滚吧。”
顾风没动。他从怀里掏出一封折叠整齐、边缘被摩挲得有些发毛的素笺，轻轻放在书案上，压在那柄玄铁重剑的剑鞘旁。
“给您的。” 顾风声音平淡，“算是个…交代。”
顾战的目光落在那封薄薄的信上，没有去拿。他知道里面是什么——这孽子昨夜重伤之下，依旧强撑着写下的东西。或许…是解释？是控诉？还是…诀别？
“叶辰叶璇…” 顾风顿了顿，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留在侯府。他们兄妹…可用。叶父的病…还需静养。”
顾战依旧沉默，只是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走了。” 顾风不再多言，转身，没有丝毫留恋，大步走向书房门口。破旧的靴子踩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就在他即将踏出门槛的刹那。
“风儿…” 顾战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艰涩，“…活着回来。”
顾风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那如山的身影，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然后，身影便彻底融入门外浓稠的夜色之中。
书房内重归死寂。
顾战缓缓伸出手，拿起书案上那封素笺。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拆开。只是将其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抬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幕，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楼阁，落在侯府深处那座灯火通明的“玉兰轩”方向，眼底深处…寒芒一闪而逝！
松涛院。
叶辰拄着一根临时削成的木棍，魁梧的身躯靠在半截断墙上，肋下的绷带还渗着淡淡的血痕，但豹眼里燃烧着熊熊火焰和不甘。叶璇红着眼眶，将最后一个硬邦邦的杂粮饼塞进顾风瘪塌的包袱，小手冻得通红。
“顾哥！带上我！” 叶辰低吼，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我伤快好了！能打！那鬼森林…我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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