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谣言四起
晨光并未带来慰藉,反而像一层惨白的粉,刷亮了夜晚残留的恐惧。裴民一家围坐在冰冷的炕桌旁,面前摆着稀粥和咸菜,却谁也没有动筷。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比那铜龙还要沉。
母亲的眼圈红肿,时不时神经质地瞟向那个紧闭的柜门,仿佛里面关着一头嗜血的猛兽。小妹脸色苍白,扒着碗沿,眼神怯怯的,不敢独自待在任何角落。
“民啊……”母亲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这东西……邪性得很。咱家镇不住。要不……扔回地窖里去?埋深点,就当没挖着过?”
裴民盯着碗里的粥,米粒清晰可数。他何尝不想?昨夜那无休无止、直钻脑髓的低鸣几乎将他逼疯。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在他心里滋生。扔回去?埋起来?那这好几天的惊吓就白受了?而且,万一它不乐意,闹得更凶呢?这东西明显不是埋起来就能解决的。
“扔?往哪儿扔?”裴民闷声说,声音带着熬夜后的疲惫和烦躁,“扔谁家地里谁不跟你急眼?再说,万一……万一它真是啥宝贝呢?上交国家,总能有个说法。”
“还要上交?”母亲急了,“惹了这么大麻烦还不够?赶紧送走,送得越远越好!俺这心里扑腾得厉害,总觉得要出大事!”
“妈,你别瞎想。”裴民打断她,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兴许……兴许就是晚上刮风,柜子缝响,咱自己吓自己。”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那声音的独特和穿透力,绝非寻常动静。
“哥,不是风……”小妹小声嘟囔,被母亲一把拉过去,捂住了嘴。
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裴民胡乱扒了几口冷粥,胃里却像塞了冰块一样难受。他需要出去透透气,更需要验证一点什么。
他起身,故意弄出些声响:“我出去转转,看看地窖还得再往下挖挖。”
走出家门,深秋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稍微驱散了一点屋内的阴霾。但裴民很快发现,外界的空气里,似乎也漂浮着异样的成分。
邻居王婶正端着簸箕在门口筛米,看见裴民,往常热情的笑脸有些僵硬,眼神躲闪了一下,才扯出个笑容:“民子,起来啦?听说……昨儿个挖地窖,挖着点啥?”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试探和好奇。
裴民心里一紧,面上却强装镇定:“啊,没啥,就是个破铜疙瘩,生锈了,看不出来是个啥。”他想轻描淡写地糊弄过去。
“破铜疙瘩?”王婶显然不信,凑近两步,压低声音,“俺咋听说……是个金灿灿的龙?还会……还会叫唤?”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混合着恐惧和猎奇的光。
“谁胡说八道呢!”裴民嗓门不由得提高,心里慌得厉害。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还歪成这样?“就是块锈铜!啥叫唤不叫唤的,没有的事!”他语气生硬地否认。
王婶被他呛了一下,脸上有点挂不住,撇撇嘴:“没有就没有呗,急啥眼啊。俺也是听前院李奶奶说的,她说她夜里起来解手,听见你家那边有怪声,像老牛闷哼,又不像……瘆人得很。”她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民子,地底下的东西,有的能拿,有的不能拿,可得掂量清楚喽。别惹了不该惹的。”
说完,她也不等裴民回话,扭身就回院里去了,留下裴民一个人站在冷风里,手脚冰凉。
李奶奶?她家离自家隔着小半个村子,她都能听见?!裴民感到一阵头皮发麻。那声音的传播范围,远比他想象的更广!
接下来的半天,裴民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人言可畏”。
他扛着铁锹想去地里,路上碰到几个蹲在墙根晒太阳的老头。他们原本嗡嗡的闲聊在他经过时瞬间低了下去,几道浑浊又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充满审视和议论。等他走远了,那嗡嗡声又响起来,不用听都知道在说什么。
村口小卖部门口,几个抱着孩子的媳妇看见他,也停止了说笑,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等他走过去,身后立刻传来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就是他家……”
“……说是挖出个铜龙,晚上发光哩!”
“啥呀,我听说的是夜里哭,像小孩似的,呜呜的……”
“吓人!老辈人讲,那地方以前是乱葬岗还是啥……”
“裴家小子胆子也太肥了……”
“怕是冲撞了啥,要倒大霉……”
话语碎片像冰冷的针,一根根扎在裴民背上。谣言在传播中飞速变异,越来越光怪陆离,从“怪响”发展到“夜哭”、“发光”,甚至和他家祖辈、宅基地的历史都扯上了关系。他被彻底孤立了,成了一个被贴上“不祥”标签的异类。
他甚至不敢去地里了,灰头土脸地躲回家中。家里也并不安全。下午,隔壁邻居家的狗,平时见到裴民都会摇尾巴,今天却对着他家方向,反常地狂吠不止,焦躁地来回走动,拉都拉不住,仿佛感知到了某种令它极度不安的存在。
傍晚,村里最有威望、年纪最长的三叔公,拄着拐杖,亲自上门了。
老人须发皆白,脸上皱纹深得像是用刀刻出来的。他进了屋,眼神先是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那紧闭的柜门上,眉头紧紧皱起,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他没坐下,也没寒暄,直接开门见山,语气沉重:
“老裴家的,民子。”他咳嗽了两声,“村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话,俺都听到了。俺活了大几十年,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顿了顿,拐杖重重杵了一下地面:“地底下埋的东西,尤其是年头久的,那都是有说法的!不是咱阳间人该碰的!龙?那是天上神仙坐骑,是江河湖海里王爷的化身!能让你从土里刨出来?压不住的!”
母亲吓得脸色发白,连连点头:“三叔公,您说得对,我们这就……”
“赶紧送走!”三叔公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要么,送回原处,磕头赔罪,好好供奉一番再埋回去!要么……找个更镇得住的地方,比如……送到山上的老庙遗址那儿去?让菩萨佛祖看着它!”
他看向裴民:“民子,别舍不得!有些财,它有命拿,没命花!听俺一句劝,赶紧处理了,不然……祸害的可不止你一家!”
老人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那柜子一眼,仿佛能透过木板看到里面那尊不祥之物,然后摇摇头,叹着气走了。
送走三叔公,裴民靠着门框,浑身无力。连村里最见多识广的老人都这么说了。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邻里异样的目光、越传越邪乎的谣言、长辈的严厉告诫,还有家里持续不断的低气压和夜晚必将如期而至的折磨……这一切都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把他勒得快要窒息。
他再次打开柜门,看着那个被层层包裹的布团。恐惧依旧,但一股极其微弱的、被压抑到极点的叛逆火苗,却在心底闪烁了一下。
送走?怎么送?埋回去?如果它不愿意,夜里是不是叫得更凶?送到山上去?一路被人看见,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话?而且,万一它在山上叫起来,惊动了整个山头……后果他不敢想。
上交?对,上交国家!这是唯一看似正规且能摆脱责任的途径了。国家总有懂行的人,有办法处理这种邪门事吧?
这个念头给了他一丝渺茫的希望。他决定,天一亮就去县里的文化馆反映情况。无论如何,必须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交出去!
然而,他并不知道,关于“裴家挖出怪东西,夜半鬼哭狼嚎”的谣言,传播的速度远比他的脚步快。已经有人将这件“奇闻异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写信告诉了在县里工作的亲戚。而这封信的内容,几经周转,即将以另一种方式,落入一个截然不同的机构手中。
夜幕,再次不可抗拒地降临。
裴民一家早早熄了灯,蜷缩在炕上,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恐惧比昨夜更甚,因为他们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并且清楚整个村子都在侧耳倾听。
黑暗和寂静如期而至。
然后,在那熟悉的时间点。
“嗡……唔……”
低沉的龙吟再次穿透柜门和包裹,幽幽地回荡在冰冷的空气中。
与昨夜似乎又有些许不同。声音依旧低沉,但似乎……更稳定了一些?少了些试探性的断续,多了一丝绵长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仿佛它已经适应了这种“发声”,并开始尝试表达更多。
裴民死死捂住耳朵,但无济于事。那声音在他颅腔内共鸣。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可怕的错觉,那声音不再仅仅是声音,它开始带有某种模糊的……情绪。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古老的、冰冷的、纯粹的……存在感。它在宣告:我在这里。我醒了。
院外,隐约传来几声犬吠,远远近近,应和着这诡异的夜吟,更添几分阴森。
裴民在绝望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天快亮吧!明天就去县里!必须把它送走!
而在村庄的寂静夜幕下,无数扇窗户后面,都有一双双竖起的耳朵,和一颗颗被恐惧与好奇攫住的心。裴家,成了这个北方村庄夜晚绝对的中心,一个被恐惧和流言包裹的、孤独的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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