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诺言重于山岳
将那件沉甸甸的、承载着千年悲愿与责任的地脉镇石妥善放入特制收纳箱后，石室内的空气似乎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那原本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和磅礴的情感洪流，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寂静。
并非空无一物的死寂，而更像是一种暴风雨过后、万物屏息的等待。一种深沉的、积累了太久太久的疲惫，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的、不敢置信的希冀，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能量检测仪上的读数稳定在一个极低的、近乎背景噪音的水平，之前那剧烈波动的曲线已然平复。然而，孙淼知道，这并非终结。执念的核心诉求——真相大白与妥善安置——只完成了一半。那五位巫祭残留的意识，或许正凝聚在这片她们牺牲之地，等待着最后的答案，等待着那个跨越千年的承诺。
“她们还在。”孙淼轻声说道，目光仿佛能穿透石壁，感受到那无形却存在的注视，“我们需要给她们一个交代，一个彻底的安心。”
他小心地将收纳箱放在石台之上，然后后退两步，示意李倩倩也站到他身边。小王依旧守在洞口，保持着警戒，但眼神中也充满了肃穆。小陈通过摄像头安静地记录着这一切。
孙淼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并非要进行什么花哨的仪式，而是要将自己的意识尽可能地沉静下来，放大那份独特的感知力，尝试与这片空间里残留的、最后的集体意识进行一场超越语言的深度沟通。
他的身体放松，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一种沉静而强大的意念场以他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不再是探测，而是倾听与传达。
李倩倩紧张地看着他，连呼吸都放轻了。
石室内，时间再次变得缓慢。只有手电光柱中飞舞的微小尘埃，证明着时间并未停滞。
孙淼的嘴唇微微翕动，没有发出声音，但他的意念，却如同最清晰的广播，在这片特殊的能量场中回荡：
“聆听者……于此……”他的意念开端，带着无比的庄重与尊重。
“吾等后人，已聆听到汝等跨越千年的呼唤与悲愿。”
“吾等已寻得汝等以生命守护之圣物——地脉镇石。它安然无恙，依旧蕴含着古老的力量与汝等不屈的意志。”
随着他的意念传达，空气中那丝小心翼翼的希冀似乎波动了一下。
“吾等已揭开被尘埃掩埋的真相。知晓汝等非为虚名殉节，实为守护部落信仰、扞卫大地安宁之英勇巫祭。知晓汝等遭受不公迫害，背负冤屈而亡。汝等的勇气、牺牲与坚守，吾等已然知晓，并深感敬佩！”
意念中充满了诚挚的敬意与悲悯，仿佛一股暖流，试图温暖这千年的冰封。
“那试图篡改历史、掩盖真相的强权，早已化为尘土。而汝等的故事，汝等的清白，将由吾等继承，吾等承诺，必将设法于历史记录中为汝等正名，让后世知晓汝等真正的荣光与苦衷，而非那被扭曲的虚言。”
这是对历史冤屈的平反承诺，是告慰英灵的重要一步。
接着，孙淼的意念变得更加凝重，触及了最核心的承诺：
“至于地脉镇石，汝等付出生命守护之圣物，吾等深知其关乎重大，绝不敢轻忽。吾等承诺，必将以最郑重、最妥善之方式处置。绝非据为己有，亦非弃之不顾。”
“吾等将汇聚专家之力，深入研究其特性，探寻其与地气相连之奥秘。最终，或将择吉日吉时，于一处纯净安全之地，举行古老仪式，使其重归地脉，再镇一方；或将其安置于神圣殿堂（如博物馆之特设展区），配以汝等真实事迹，受后人瞻仰与铭记，使其守护之志得以传承。”
“无论何种方式，吾等皆以天地为鉴，以心立誓：必尊其性，重其责，令汝等之牺牲不致白费，令圣物得其所哉，永保安宁。”
他的每一个意念音符都沉重而清晰，如同凿刻在无形的碑文之上。这是对守护者最终使命的交接与承诺。
当关于镇石安置的承诺传达完毕时，石室内那股等待的张力明显松弛了许多。空气中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慰藉与释然。
就在这时，孙淼微微侧头，用意念向李倩倩传递了一个引导的讯息。
李倩倩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上前一步，学着孙淼的样子，闭上眼睛，努力凝聚起自己全部的真挚情感。她没有孙淼那样强大的意念力，但她作为整个事件最直接的联系人，她的情感或许更能被感知。
她双手合十，置于胸前，用带着哽咽却无比真诚的声音，轻声开口，既是说给自己听，也是说给那无形的倾听者：
“对不起……惊扰了你们千年的沉眠……”她的道歉发自肺腑，为最初的好奇，也为过程中的恐惧。
“谢谢你们……”她的话语被泪水浸润，“谢谢你们如此勇敢，谢谢你们守护了这么久……谢谢你们选择了我，让我能……能见证这一切，能帮助你们……”
她的感谢简单而纯粹，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充满了作为一个后来者的理解、共情与由衷的感激。感谢她们的守护，感谢她们的信任，甚至感谢她们承受了千年的孤寂与悲伤。
在她的话语声中，一种柔和而悲伤的共鸣似乎在空气中轻轻荡漾开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拂过她的头顶，带着宽恕与接纳。
孙淼此时，再次凝聚意念，发出了最后的、告别般的祈愿：
“真相已白，承诺已立。汝等之牵挂，吾等已接过。”
“尘归尘，土归土。执念可散，英灵当归。”
“请放下千年的重负，归于天地安宁，归于永恒的平静……”
他的意念如同温柔的安魂曲，在这方小小的石室内缓缓回荡，抚平最后的不安与涟漪。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掠过，比之前镇石被触碰时的那声更加轻微，更加悠远，如同一声最终释然的叹息。
紧接着，所有人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一直萦绕在周围、无形却存在的“注视感”和最后的情绪残留，如同晨雾见到阳光般，彻底地、完全地消散了。
石室，乃至整个山坳，真正地、彻底地恢复了它作为一个普通物理空间应有的“正常”。能量读数平稳得如同城市的公园。那种持续了千年的悲伤与焦虑，荡然无存。
只剩下宁静，一种深沉的、获得了最终安息的宁静。
孙淼缓缓睁开了眼睛，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布满细汗，显然刚才的深度沟通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但他眼中充满了欣慰与平静。
李倩倩也睁开了眼，泪水依旧在流，但心中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澄澈。仿佛一直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被挪开了。
洞口的小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通讯器那头，小陈也传来了如释重负的呼吸声。
沟通完成了。承诺许下了。跨越千年的执念，终于在真相与承诺中，得到了化解。
孙淼郑重地再次捧起那个收纳箱，这一次，箱体似乎不再那么沉重，因为它承载的不再是冤屈与焦虑，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与一个刚刚许下的、必须履行的诺言。
“我们走吧。”他轻声说道，声音在寂静的石室中显得格外清晰，“带她们回家，也让她们……真正地安息。”
一行人依次退出石室，重新沐浴在外界的阳光下。虽然天色已近黄昏，但每个人都感觉，笼罩在五女峰上空那层无形的阴霾，已然散去。
真正的安宁，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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