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东厂衙门的静室内，药味与血腥气交织，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裴寂终究没能喝完那碗粥。
剧毒侵蚀之下，他精力不济，勉强用了小半碗后，便靠在软榻上昏睡过去，只是眉头依旧紧锁，显然即便在睡梦中，也承受着痛苦。
楚曦替他掖好被角，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他滚烫的额头，心中越发沉重。
净尘珠只能暂缓毒素蔓延，若无对症解药，三日之期绝非危言耸听。
她必须尽快行动。
将食盒交给门外值守的番子，楚曦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向一直守在一旁、面色凝重的影。
“影大人，”她声音压得很低，“督主所中之毒，名为‘幽冥蚀心散’，乃是黑巫族不传之秘。赤阳灵芝和千年雪蛤膏虽是主药，但还缺一味至关重要的‘药引’。”
影立刻追问：“是何药引？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寻来！”
楚曦目光沉静，缓缓吐出三个字：“施毒者，或是其直系血脉的……心头血，三滴。”
影瞳孔骤缩！
心头血！
这岂是易得之物？
那下毒的“蝮蛇”长老行踪诡秘，实力高强，想要取其心头血，无异于虎口拔牙！
至于其直系血脉，更是无从查起！
“这……”影面露难色。
“我知道此事极难。”楚曦打断他，“但这是唯一能彻底化解毒素中那丝阴邪死气的方法。否则，即便找到赤阳灵芝和雪蛤膏，也只能保督主性命无虞，其功力必将大损，且体内会残留隐患，日后恐受制于黑巫秘术。”
她顿了顿，继续道：“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赤阳灵芝和千年雪蛤膏，稳住伤势。至于药引……我们再另想办法。东厂情报网络遍布天下，或许能找到关于‘蝮蛇’血脉的线索。”
影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属下明白！赤阳灵芝已有眉目，据可靠消息，京郊落霞山脉深处，有一处名为‘火龙洞’的废弃矿坑，曾是前朝开采地火精金之地，洞内极热，或有赤阳灵芝生长。属下已派人前往查探。千年雪蛤膏，也已命人前往北疆和各大药行重金求购。”
落霞山？
又是落霞山？
楚曦心中微动，那里似乎与她格外有缘。
“好。”她颔首，“若有赤阳灵芝的消息，立刻通知我。寻常人未必能辨认其年份和采摘后妥善保存，我亲自去一趟更为稳妥。”
影有些犹豫：“公主，落霞山深处猛兽毒虫众多，且地形复杂，您……”
“无妨。”楚曦语气坚定，“我自有分寸。督主的伤，耽搁不起。”
见她心意已决，影也不再劝阻，只是暗暗决定加派人手护卫。
楚曦又看了一眼榻上昏睡的裴寂，他即使在睡梦中，那只未受伤的手也下意识地紧握着，仿佛随时准备应对危险。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静室。
回到听雪苑，已是后半夜。
楚曦毫无睡意。
她在灯下铺开纸张，凭借记忆和圣巫族手札的记载，开始详细列出“幽冥蚀心散”可能用到的所有辅料、炼制手法以及解毒所需的完整药方。
越是推演，她眉头皱得越紧。
这“蝮蛇”长老在用毒上的造诣，恐怕远超之前的乌木长老。
此毒不仅霸道，而且巧妙地将黑巫秘力与一种罕见的阴煞地脉死气相结合，使得解毒难度倍增。
那味“心头血”药引，正是为了中和那丝地脉死气。
必须尽快找到赤阳灵芝！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
楚曦刚梳洗完毕，碧桃便匆匆来报：“小姐，影大人派人送来急信，落霞山‘火龙洞’确有赤阳灵芝踪迹，但守护妖兽凶猛，我们的人折了两个，未能得手。影大人问，是否加派高手强攻？”
守护妖兽？
楚曦并不意外。
天地灵物，必有异兽相护。
“告诉他们，按兵不动，等我亲自前去。”
楚曦吩咐道，“准备一下，我们即刻出发。”
“小姐，您真要亲自去？太危险了！”碧桃担忧道。
“必须去。”楚曦语气不容置疑。
裴寂的伤势等不起，而且，不知为何，她心中有种预感，那“火龙洞”或许不仅仅是生长赤阳灵芝那么简单。
落霞山已经给了她一次惊喜（地宫秘宝），难保没有第二次。
她换上一身利落的劲装，将必要之物收拾妥当，正准备出发，苑外却传来通报——四皇子萧承煜来访。
他来做什么？楚曦眸光一冷。
林家刚倒，贤妃被囚，四皇子此刻前来，绝非善意。
“告诉他，本宫身体不适，不便见客。”楚曦直接回绝。如今她没时间与这些皇子虚与委蛇。
然而，通报的丫鬟却面带难色：“公主，四殿下说……他是奉皇后娘娘口谕，前来探望公主昨日在百花宴上是否受惊，并……询问一些关于贤妃娘娘之事。”
奉皇后口谕？
楚曦心中冷笑，皇后昨日刚捡回一条命，今日就有精力派四皇子来“探望”和“询问”？
恐怕是四皇子借题发挥，想趁机探听虚实，或者……给她下绊子。
“让他去前厅等候。”楚曦改变了主意。
逃避不是办法，有些麻烦，必须当面解决。
前厅内，四皇子萧承煜一身亲王常服，负手而立，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与审视。
见楚曦进来，他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曦妹妹看起来气色不佳，想必昨日受惊不小吧？母后心系妹妹，特命本王前来探望。”
楚曦福了一礼，神色平淡：“有劳皇后娘娘和四皇兄挂心，臣女无碍。”
“无碍便好。”萧承煜踱步上前，目光锐利地盯着楚曦，“只是……昨日凤仪宫内，妹妹似乎与裴督主……配合颇为默契？不仅识破迷香，更能救治母后。妹妹何时……与东厂走得如此近了？”
他终于露出了真实目的，言语间充满了试探与挑拨。
楚曦抬眸，迎上他带着压迫感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四皇兄此言差矣。昨日之事，关乎皇后娘娘安危与后宫稳定，臣女身为公主，略尽绵力，乃是本分。至于裴督主，他护卫宫禁，铲除奸佞，臣女与其皆是恪尽职守，何来‘走得近’一说？皇兄莫非觉得，昨日不该揭穿贤妃与林家的阴谋，不该救治皇后娘娘？”
她一番话，直接将个人关系上升到了职责与大义，反将了四皇子一军。
萧承煜被她噎得一滞，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本王并非此意！只是提醒妹妹，裴寂乃阉宦，名声狼藉，妹妹身为金枝玉叶，还是保持距离为好，免得惹来非议，损及自身与皇室清誉！”
“清誉？”楚曦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语气转冷，“比起清誉，臣女更在乎的是活着。昨日若非裴督主及时赶到，平定叛乱，揪出内奸，恐怕今日四皇兄就不是来‘探望’，而是来吊唁了！至于非议……”
她上前一步，凤眸之中寒光凛冽，周身竟隐隐散发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仪，“谁若觉得臣女与忠臣协力护驾、铲除奸邪有错，大可去陛下面前参上一本！臣女倒要看看，在这朗朗乾坤之下，究竟是忠于社稷有罪，还是包藏祸心当诛！”
她气势陡然提升，竟将身为皇子的萧承煜都逼得后退了半步！
萧承煜又惊又怒，看着眼前这个眉眼含煞、言辞锋利的“妹妹”，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他原本想借此机会敲打拉拢，却没想到碰了个硬钉子！
“你……你好自为之！”他自知讨不到便宜，撂下一句狠话，拂袖而去。
看着四皇子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楚曦眼中冷意未消。
她知道，经此一事，她与四皇子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但这又如何？
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看人脸色、委曲求全的楚曦了。
“碧桃，备车，去落霞山。”她转身，语气没有丝毫动摇。
时间紧迫，裴寂还等着她的药。
至于这些跳梁小丑，等她腾出手来，再一一收拾！
马车驶出京城，朝着落霞山方向疾驰。
楚曦靠坐在车内，闭目养神，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裴寂替她挡箭、以及昏迷中依旧紧蹙眉头的模样。
心头血……蝮蛇……
她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
无论多么艰难，这药引，她一定要弄到手！
为了还他这一箭之情，也为了……他们尚未完成的盟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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