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
林知理重复着这两个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窗外的天光透过窗棂,落在“赵公子”那张俊美却莫测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如同她此刻的处境。
交易?合作?
这诱惑巨大。眼前之人显然手握重权,能量超乎想象,若能得他相助,眼前的困局或许真能迎刃而上。他精准地点出了她的困境,甚至提及了她埋藏心底、关于生母枉死的疑云——这显示他对尚书府的了解,远不止表面。
但风险同样骇人。与虎谋皮,古有明训。他想要什么?“往生阁”又是什么?自己在这场交易中,究竟是棋手,还是他指尖一枚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她不能轻易答应,更不能完全拒绝。
“公子抬爱,”林知理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所有情绪,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只是,女儿家见识浅薄,不知有何德何能,可与公子‘对弈’?公子想要的,又是什么?而公子能给的‘生路’与‘真相’,具体……又是什么?”
她需要明确筹码。对方的底牌,自己的价值,以及……交易的底线。
“赵公子”似乎对她的冷静和直接颇为欣赏,眼中掠过一丝笑意。“林小姐过谦了。你的‘见识’,昨夜我已领教。你能从死局中寻得线索,于无声处听惊雷,这份敏锐与胆识,便是你的价值。”
他踱步回到椅前,并未坐下,只是指尖轻轻敲击着椅背,发出规律的轻响,仿佛在敲打着林知理的心房。
“至于我想要的……”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幽深,“暂且不便明言。但你放心,与你要查的账目,与你母亲的旧事,未必没有关联。你只需按你的方式继续查下去,将你发现的、你认为有价值的东西,交予我即可。在某些关键时候,我会为你提供……必要的‘便利’。”
模糊的目标,开放式的任务。这更像是一场投资,一场对林知理能力的风险投资。他看中的是她挖掘秘密的能力,至于秘密本身是什么,他似乎并不急于限定。
“而我能给你的,”他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是柳氏再也无法动你分毫,是李忠的视线会暂时从你身上移开,是你在查明账目真相、乃至你母亲之事时,不会受到来自府内高层的阻挠。甚至,我可以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让你在事了之后,远离这是非之地,海阔天空。”
条件优渥,几乎涵盖了她目前所有的需求——安全、查案自由、甚至退路。
林知理沉默着,大脑如同最高速的计算机,权衡着利弊。接手,意味着卷入更深的旋涡,失去部分自主权,前途未卜。拒绝,则要独自面对柳氏的报复、李忠的猜忌、往生阁的阴影,生机渺茫。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
终于,林知理抬起了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公子的条件,我无法拒绝。”她选择了现实。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个人的坚持有时显得可笑,生存下去,查明真相,才是第一要务。
“但是,”她话锋一转,语气不卑不亢,“我有三个条件。”
“赵公子”眉梢微挑,示意她说下去。
“第一,我所做一切,需在我认为‘安全’的底线之内,若事不可为,我有权中止或退出。”她需要保留最后的自主权。
“可。”
“第二,我提供给公子的信息,公子需告知我其大致用途,我不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他人手中的刀。”她需要知情权,避免被彻底利用。
“赵公子”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合理。”
“第三,”林知理的目光锐利起来,“关于我母亲之事,无论最终真相如何,公子需助我查明,并……公正处置。”这是她的执念,也是这场交易的核心之一。
“赵公子”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缓缓颔首:“可。此事,亦是我承诺之一。”
盟约,在此刻初步达成。没有歃血为盟,没有文书为证,只有彼此心照不宣的试探与承诺。
“既如此,”赵公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带着些许玩味的笑容,“这第一子,便由林小姐来落吧。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林知理心中早有计较,此刻也不再隐瞒:“柳氏罪证确凿,当务之急,是让她无法再构成威胁。但直接揭发,恐打草惊蛇,牵扯过广。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她无法辩驳,又能暂时稳住她背后势力的契机。”
“哦?”赵公子似乎很感兴趣,“看来你已有了想法。”
“还需公子配合一二。”林知理低声道,“请公子设法,让柳氏知晓,李忠……正在暗中调查她与永丰粮行的往来,并且,似乎掌握了一些对她不利的证据。”
祸水东引,驱虎吞狼!让柳氏和李忠先斗起来!她则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继续深挖往生阁的线索,以及查明母亲当年的真相。
赵公子眼中闪过一丝激赏,随即化为深沉的笑意:“好一招阳谋。李忠那边,我会处理。”他顿了顿,补充道,“你自己小心。柳氏并非蠢人,狗急跳墙,难免会有非常之举。”
“我明白。”林知理点头。
赵公子不再多言,带着随从转身离去。厢房内,再次只剩下林知理一人。
她走到桌边,提起那支劣质毛笔,蘸着杯中残余的冷水,在桌面上轻轻写下一个“赵”字,又在旁边写下一个“往”字。
赵公子,往生阁。
这两者之间,究竟是何关系?是敌?是友?还是……某种更复杂的共生或制衡?
她看不透那位赵公子,但他的强大与神秘毋庸置疑。与他合作,是险棋,也是目前唯一的活棋。
当日下午,尚书府内的暗流骤然变得汹涌起来。
先是二夫人柳氏院中的心腹嬷嬷钱嬷嬷,在与厨房采买管事交接时,“无意中”听到了几句关于李忠管家近日频繁调动账房旧档,尤其关注丙辰年左右往来的闲话。
紧接着,柳氏安插在前院的一个眼线,又“偶然”发现李忠的一名心腹小厮,曾悄悄去过永丰粮行所在的西市街区。
几条看似零碎、来源各异的消息,如同几滴冷水,滴入了柳氏那本就因账目问题而焦灼不安的油锅中。
“李忠!”柳氏在自己装饰华丽的房内,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掼在地上,脸色铁青,眼中满是惊怒与狠毒,“这个老狐狸!他竟敢暗中查我?!他想干什么?想借此拿捏我吗?还是……他想替他那主子清理门户?!”
她如同困兽般在房中踱步,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李忠是林文正的心腹,而林文正近年来对她娘家势力膨胀早已有所不满……莫非,这是林文正授意,要对她下手的前兆?
“嬷嬷!”柳氏猛地站定,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去,给哥哥传信,让他……”
她压低声音,迅速吩咐了一番。钱嬷嬷领命,匆匆而去。
柳氏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美艳的脸上布满阴霾。她不能倒,她背后还有整个娘家!既然李忠不仁,就休怪她不义!有些东西,是该动一动了。
与此同时,林知理坐在耳房中,看似在翻动账册,实则耳听八方。
当她听到侍女低声议论,说二夫人院中似乎摔了东西,气氛紧张,以及钱嬷嬷匆匆出府的消息时,她知道,她递出去的那把“刀”,已经精准地命中了目标。
蛇,已经被惊动,并且露出了毒牙。
接下来的府中,恐怕不会再平静了。
而她也感觉到,在自己厢房附近徘徊的、那些属于李忠的隐晦视线,似乎……减少了大半。
赵公子的“便利”,已经开始兑现。
林知理低下头,继续看着账册,目光却落在了自己袖口那细微的墨迹上——那是她昨夜破解“宙盈秋往”时,不经意沾染的。
柳氏与李忠的争斗,只是序幕。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而那本记载着“往生阁”线索的册子,还静静地躺在木匣中,等待着下一次被开启的时刻。
(第10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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