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与工部的发难,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激起了波澜,却未能阻挡沈逾明前进的脚步。反而因为皇帝的特许,他在材料调配和研发上拥有了更大的自主权。
丢失的铁木和乌钢,大部分已被雷豹阿成他们安全转移至城外的秘密据点,小部分则通过民间渠道高价收购补充,虽然成本大增,但总算解了燃眉之急。
沈逾明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弩机的改良上,尤其是复合弓片的结构强度与弹性测试、以及新型望山(瞄准器)的设计。他借鉴了《军器图说》中的一些古老设计,又融入了现代光学和 ergonomics(人机工程学)的理念,设计出一种带有简易标尺和照门、可调节的望山结构图。
然而,理论设计需要实践验证,而最关键的弓片粘合工艺,却卡在了一种特殊胶剂的配制上。按照《天工秘录》的记载,这种名为“石漆”的胶剂需要数种特殊的矿物和植物汁液调配,过程繁琐,且有一种辅料“赤晶粉”极其罕见。
就在沈逾明为此头疼,几乎要考虑寻找替代方案时,“明器阁”那边,却传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这一日,沈逾明正在将作监的工坊内,与几位老匠人讨论新式犁铧的铸造模具问题,阿成匆匆而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逾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对几位老匠人道:“诸位先按方才议定的方案尝试,我有些私事,去去便回。”
离开将作监,沈逾明径直来到了西市的“明器阁”。
如今的明器阁,比之前更加热闹。不仅店内客流如织,后堂更是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的“格物展示区”。这是沈逾明授意设立的,不定期展出一些他设计的、或搜集来的新奇器物,并附上简单的原理说明。
此刻,展示区内人头攒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中央展台上的一件器物上。
那是一个结构精巧的木质模型:一个小小的水轮,在水流的冲击下缓缓转动,通过一系列齿轮和连杆,带动旁边一个小锤,一下一下,富有节奏地敲击着一面小鼓。
“妙啊!真是巧夺天工!”
“无需人力,借水力便能自动击鼓,此物何名?”
“旁边说明写着,叫‘水运浑象……仪’的驱动模型?似乎是用来演示天体运行的?”
围观者议论纷纷,啧啧称奇。这其中,不乏一些身着儒衫的文人,甚至还有几位须发皆白、气质不凡的老者。
而站在模型旁,正为众人讲解原理的,赫然是一身青衫、气质温雅的苏文卿!
“此物核心,在于齿轮转动与能量转换。”苏文卿指着模型,声音清朗,深入浅出地解释着,“水流之力带动水轮,水轮之转动通过大小齿轮改变速度与方向,最终转化为敲击之力。若将此原理放大,可用于水利锻锤、自动磨坊,乃至……灌溉水车之改良,可省却大量人力。”
他的讲解,不仅说明了器物之巧,更点明了其潜在的应用价值,引得众人连连点头,尤其是那几位老者,眼中更是异彩连连。
沈逾明站在人群外围,静静地看着。他没想到,苏文卿会对这些“奇技淫巧”感兴趣,而且理解得如此透彻,讲解得如此到位。
苏文卿讲解完毕,众人报以热烈的掌声。他谦逊地拱了拱手,目光扫过人群,恰好与沈逾明的目光对上。
他微微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温煦的笑容,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安北伯。”苏文卿拱手行礼。
“苏公子。”沈逾明还礼,目光扫过那具模型,“没想到苏公子对此道也有如此精深的研究,讲解更是鞭辟入里,令人茅塞顿开。”
苏文卿笑了笑:“伯爷过誉了。文卿不过是拾人牙慧,看了伯爷留下的些许笔记和图样,略有所得罢了。比起伯爷之才,犹如萤火之于皓月。”
他语气真诚,并无丝毫谄媚或嫉妒之意。
“苏公子不必自谦。”沈逾明摆摆手,“格物之道,重在交流与启发。能得苏公子如此知音,是沈某之幸。”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因顾清辞而产生的那点微妙隔阂,似乎在这一刻消散了不少。至少,在对待“格物”的态度上,他们是同路人。
这时,那几位气质不凡的老者也走了过来。为首一位身着深蓝色儒袍、面容清癯的老者打量着沈逾明,开口道:“这位便是‘明器阁’之主,安北伯沈大人吧?”
沈逾明看向老者,只觉得对方气度沉凝,目光睿智,绝非寻常老者,连忙拱手:“不敢当,晚辈沈逾明,见过几位老先生。”
那老者抚须笑道:“老朽姓墨,单名一个弘字。这几位都是老朽友人。今日得见伯爷这‘水运仪象’模型,又听闻苏小友讲解,深感伯爷于格物匠造之学,见解非凡啊。”
墨弘?沈逾明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个人——当代大儒,致仕的前任工部尚书墨弘!其家族世代钻研工学,虽不入将作监,但在民间匠人心中地位极高,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没想到这位淡泊名利、久不闻世事的大儒,竟然会被吸引到“明器阁”来!
“原来是墨老先生!晚辈久仰大名!”沈逾明态度更加恭敬。若能得这位大儒的支持,无论是对于“明器阁”的发展,还是对于他推广格物之学,都大有裨益。
墨弘看着沈逾明,眼中带着欣赏:“伯爷不必多礼。老朽观伯爷所展器物,以及苏小友方才所言,似乎意在倡导‘格物致知,利国利民’之学?”
“正是!”沈逾明正色道,“晚辈以为,匠造之术,非雕虫小技,乃是强国富民之根基。小到一犁一锄,改善民生;大到军械水利,护卫家国。皆离不开格物之理。晚辈设立此阁,便是想汇聚同道,切磋技艺,探求物理,以期能将些许微末之学,用于实处。”
墨弘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抚掌赞道:“好一个‘格物致知,利国利民’!伯爷有此胸怀,实乃天下工匠之幸,亦是国家之福!”
他看向沈逾明的目光,充满了期许:“如今朝中,重文轻工之风犹存,视匠作为末流者大有人在。伯爷能以伯爵之尊,亲身倡导此道,不畏流言,老朽佩服!若伯爷不弃,老朽愿为此‘明器阁’之名誉顾问,略尽绵薄之力!”
此言一出,不仅沈逾明惊喜交加,连周围的苏文卿和其他人也都露出震惊之色!墨弘大儒出任名誉顾问?这无疑是为“明器阁”乃至整个格物学派,竖起了一面旗帜!
“得老先生青睐,是晚辈之幸,亦是‘明器阁’之幸!晚辈求之不得!”沈逾明深深一揖。
有了墨弘的公开支持,“明器阁”和沈逾明所倡导的“格物致用”理念,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在京城士林和工匠阶层中传播开来,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沈逾明之名,再次轰动京城。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因为他的权势、军功或者绯闻,更是因为他的……学问与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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