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玄转头的刹那，叶无痕指尖微动。
那根缠在碎骨上的本源信标无声断裂，如同剪断一根绷紧的丝线。岩穴内的空气微微震颤，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动了一下。灰袍人瞳孔一缩，骷髅杖横扫而出，杖首空洞的眼窝直指藤蔓深处。
但他没有立刻出手。
青焰悬停在骸骨眉心上方，迟迟未落。他盯着那片阴影，声音低哑：“谁在那儿？藏头露尾的东西，也配看别人的死？”
叶无痕没回应。
他缓缓站起身，从岩穴中走出。脚步很轻，踏在腐叶上几乎不发出声响。月光穿过枯莲茎秆的缝隙，在他肩头划出几道冷白的痕迹。他走到池边，与墨玄相距不过七步，目光落在那具仍在微微抽搐的尸骨上。
“是你让它说话的。”墨玄忽然笑了，笑声干涩，“用某种手段激活了残魂？有意思……一个杂役，竟能碰触死者的记忆。”
叶无痕垂眸，左手轻轻抚过腕间的噬魂链。链身依旧冰凉，但掌心却有一股隐痛蔓延开来——那是方才捏碎药瓶时留下的伤口，血珠凝而不落。
“它说你是凶手。”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质问，倒像陈述一件早已注定的事。
墨玄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他抬起左手，袖中药瓶缓缓滑出，瓶口朝下，一滴墨绿色液体正要坠落。
“十年前，紫霄宫有位长老痴迷《万毒典》，求我指点破境之法。”他慢悠悠地说，仿佛在讲一段无关紧要的旧事，“我告诉他，有一种丹药能洗髓换骨，只需以身试药，便有望踏入灵海境巅峰。”
液体悬停半空，被一股无形之力托住。
“他答应了。服药三日，五脏化蛊，神魂被炼成引子，埋在这莲池底下，成了滋养九叶雷莲的养料。”墨玄眼神不变，语气甚至带着几分欣赏，“你说，他是死于贪念，还是死于我的毒？”
叶无痕不动。
他看着那滴药液，鼻尖似乎嗅到一丝极淡的腥甜味——与他在毒瘴中捕捉到的气息完全一致。这味道不属于任何已知丹方，而是来自某个特定的药瓶，那个昨日交易时墨玄亲手交给他的瓶子。
原来早有预谋。
“你故意让我发现这里。”他说。
“不错。”墨玄点头，“我知道你会来。你也知道我会来。我们之间，从来不需要遮掩。”
他忽然手腕一抖，青焰落下。
“嗤”的一声，骸骨眼窝中的绿光骤然熄灭。整具尸体像是被抽去了最后一丝生气，轰然塌陷成一堆灰白残骨。紧接着，骷髅杖凌空一压，那缕尚未散尽的残魂被硬生生钉入地底，化作黑烟吸入药瓶。
瓶塞归位，发出轻微的“咔”声。
墨玄将药瓶收回袖中，转身面对叶无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现在，你亲眼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叶无痕依旧沉默。
他右手缓缓握紧，掌心血珠终于渗出，顺着指缝滑落。但他没有擦拭，任由血液滴在脚边的枯叶上，瞬间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吞噬殆尽——那是本源之力在自动修复伤势，不留痕迹。
“但你也帮我清除了隐患。”墨玄继续道，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那缕残魂困在此地十年，怨气越积越重，迟早会引来巡查长老。如今它彻底消散，再无人知晓这段过往。”
他顿了顿，目光如针般刺来：“所以，你欠我两次人情。”
第一次，是昨日交易中他故意泄露药谷线索；第二次，是此刻他明知有人窥视，却仍当面灭口，等于将秘密主动交到了对方手中。
这不是威胁，是操控。
叶无痕终于抬眼。
瞳孔深处，猩红暗芒一闪即逝。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将噬魂链一圈圈绕回手腕，动作缓慢而稳定，仿佛在确认某种底线是否已被突破。
墨玄见状，低笑一声。
他转身走向池畔一头静伏的人面蛛身蛊兽，翻身坐上背部。那怪物八足轻点地面，竟不沾尘埃。夜风再起，枯莲摇曳如招魂幡，毒瘴翻涌间，他的身影逐渐模糊。
就在即将离去之际，他忽然回头。
“九叶雷莲的事，明日子时，老地方等你。”话音落下，人影已融进浓雾，只余一句飘忽的余音，“别迟到。”
叶无痕站在原地，未动分毫。
直到那股气息彻底消失，他才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道裂痕已经愈合，皮肤光滑如初，仿佛从未受伤。但指尖残留的一丝温热提醒着他——刚才那一滴血，并非全数被本源吞噬。有极细微的一部分，渗进了药瓶碎片之中，而那碎片，此刻正静静躺在他的袖袋里。
他不动声色地收拢五指。
远处，莲池中央的焦黑茎秆突然轻轻一颤。
不是风吹，也不是虫爬。
而是地下深处，传来某种极其微弱的搏动，像是沉睡多年的心跳，正在苏醒。
叶无痕抬头望向墨玄离去的方向，眸光沉静如渊。
下一瞬，他右手指尖轻弹，一缕极细的本源之力射入地面，精准落在那块曾附着信标的碎骨之上。力量渗入泥土，如同埋下一颗种子。
他知道，有些债，不必当场清算。
只要记得就行。
风掠过池面，吹动他衣角。玄色劲装下，左臂雷痕隐隐发烫，与噬魂链的寒意形成鲜明对比。他缓缓吸了一口气，识海中九重漩涡悄然旋转，将方才所见一幕幕剥离、解析。
墨玄不是疯子。
他是清醒地行恶，且乐在其中。
这样的人，比任何敌人都危险。
但他也有弱点——那些被封印在药瓶里的残魂，那些不愿安息的冤屈，都是可以撬动的裂隙。
叶无痕迈步后退，身影隐入岩穴阴影。
他没有离开。
药谷依旧死寂，唯有枯茎摩擦发出细微哨音。
忽然，袖中那片药瓶碎片微微一震。
不是来自外界的触动。
而是内部——那滴混入他鲜血的液体，正在缓慢蠕动，像是有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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