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顾嘉良而言,最差的结果不过是鱼死网破。
他豁得出去,顾家这数百口人未必能。
一旦他下定决心撕破脸,瓷器和玉瓶的位置,就彻底颠倒了。
“何至于此……”顾嘉玮的声音里满是疲惫,这四个字他今日已说过无数遍。
他总以为,顾嘉良生母的死,早已成了一道阴雨天才会发痒的陈年伤疤,这么多年都无波无澜地过来了,却没料到,数十年后会以“分宗”这种决绝的方式爆发。
顾嘉良盯着算不得熟悉的堂弟精明的双眼,语气陡然转冷,“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周二是被谁引诱坏的吗?”
顾嘉玮打个冷颤,茫然地反问:“周二是何人?”
他真的不知道。
旁边一位须发斑白的叔公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提醒,“被侄孙女休了的那一个。”
顾盼儿的第一任丈夫。
招赘本就少见,赘婿被休更是奇闻。
顾嘉玮不认识周二,甚至记不起这个名号,但不妨碍他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个人。
顾嘉良不认为前女婿生二心,全是被顾氏族人引诱出来的,只当他本心如此,只不过从前藏的好,没被瞧出来而已。
这时候拿出来作筏子,不过是往对方脆弱的道德城墙上,再射一箭罢了。
顾嘉良点到即止,顾嘉玮仍能顺着蛛丝马迹补全前因后果。
谁会去引诱一个做赘婿的“老实人”,当然是那些觊觎他房家产的族人。
顾嘉良尚在人世,这帮人就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动手。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顾嘉良忍了、认了几十年,他们又让那个想焚祠的少年“活”过来了。
顾嘉玮想到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族人,内心只剩一阵疲惫。
转而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没注意到的地方,他们究竟给他闯了多少祸来?
不过当务之急,是给远在西南的顾十二写信,问清楚祝文笔误的底细。
顾嘉玮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满是决绝,“分吧!留来留去留成仇,反倒污了祖先的眼!”
族长发了话,几位族老面面相觑,最终也只能叹了口气。
他们看得明白,顾嘉良已是铁了心,再逼下去,真说不定会闹出获罪、焚祠的祸事。
宗族所作所为,在顾嘉良心中种下的恨意有多深,他们心知肚明。
连守卫森严的少府监都能起火,何况区区一座祠堂。
你赋予它庄重的含义,它才威严。一旦有人不把它当回事,便只剩一堆无用的梁木砖瓦。
顾嘉玮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直接发表意见,身为族长,子孙不肖的大部分责任,他不担谁担。
当宗族这个庞然大物,被分割成多个部分,当所有人的口径不再统一,当最上层的实权人物松口……
对顾嘉良而言,脱宗自立,终于走出至关重要的一步。
廊道上的风更冷了,几人站在一处,没有了先前的剑拔弩张,反倒多了几分陌生人般的寒暄。
他们过去的关系不曾亲密,往后也没有亲近的缘由。
顾嘉玮长叹一声,“六哥,我从未想到你是这般性子。”
顾嘉良多年不曾参与宗族事务,两人名为堂兄弟,但这么多年说过的话,恐怕都没有今天一天多。
顾嘉良反问,“你以为我是何人?”
顾嘉玮直言不讳,“埋首书楼的老学究。”符合大部分人对顾嘉良的刻板印象。
顾嘉良笑了笑,语气平静,“我善书也善弈,棋路即心路,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不是不会,只是从前选择了逃避,如今被逼到绝境,便只能直面。
话音一落,顾嘉玮仿佛听到了心中石头落地的声音。
年少一同读书的记忆早已模糊,他只隐约记得,顾嘉良的天赋没有顾小玉那般明显,却也被师长评价为聪明孩子。
如果不曾深陷宗族的泥潭,顾嘉良能否在文坛或是仕途上,走出了另一番天地?
可惜这些只是如果,顾氏的人都换过一两茬,只剩他们这些少年变成老不死,贪心却依旧如故。
众人回到偏厅,顾嘉玮当众宣布了分宗的决定。
这下轮到先前被动防守的顾氏族人激动了。
他们的出发点不一,有人怕分宗后财产外流,有人见不得顾嘉良脱离掌控后过得好,还有人担心宗族名声受损。
毕竟顾嘉良这一房人丁单薄却执意分宗,外人稍一打听,就能挖出顾家逼死寡母、纵容子弟伤人的丑事,足够让京兆顾氏在耻辱柱上钉上许久,直到下一桩丑闻将世人的注意力引开。
如果一床大被遮掩下来,对大部分人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前提是,板子不落在自己身上。
顾嘉玮不能和一帮族人明说,顾嘉良手上或许捏了一堆把柄,甚至就包括在场人的,打定主意,再将他捆绑下去,就大家一起死。
于是顾嘉玮只能和几位族老,耐着性子去和相熟的各房主事人周旋,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段晓棠眼看着顾氏的堡垒从内部攻破,摇头晃脑地感慨道:“真是麻烦!”
有时候,一言堂也有其可取之处。
这边顾氏内部扯皮,柳恪便将一帮“战友”聚集到一块,从法、理、情三方面论证此次分宗的合理性。
一个个陌生的论点,从一张张热情的嘴里吐出来。
段晓棠再次见识到文人“颠倒黑白”的本事。
以顾嘉玮为首的族老们说服了一部分房头,顾嘉良适时抛出“诚意”,那些早年被宗族代管、至今未归还的产业,他不再追究。
但若是有人再阻拦分宗,他便立刻请官府介入,到时候一拍两散,谁都别想好过。
顾嘉良以退为进,舍弃一部分从未握在他手里的产业,换得一部分既得利益者松口。
各方借力打力,即便已经达成共识,但掰扯细节依旧耗费许多光景。
双方都有一颗快速推进的心,顾嘉良不求财,只求脱身和父祖两代的棺木。
好在他与主支数十年少有利益、人情纠葛,分起来倒也痛快。
柳恪为顾家这一桩事,借用京兆府官员的便利,研读过不少相关案卷。
一点不遮掩地众人说道:“一天就能把分宗的事敲定,已是神速。”
往昔不是没有持续数代人、数十年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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