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屹那句空洞的“哪里是我的家?”如同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所有虚伪的温情与期许。
萧承坐在那里,背脊依旧挺直,但眉宇间那抹深沉的疲惫与痛色,却再也无法掩饰。他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却又陌生如路的弟弟,看着他眼中那片荒芜的冰原,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哽在了喉间。
他知道,有些伤痕,非岁月所能磨平,非言语所能弥补。
“我明白了。”良久,萧承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没有再提“回家”二字,而是将话题转回了现实,“钱主簿之事,我会处理。你们在此安心养伤,不会再有官差前来打扰。”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将那张写着周芷兰地址的素笺放在小几上,与那碗早已凉透的药粥并排。“州府之行,已无必要。这位周小姐……若你们还想联系,地址在此。”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不再试图以兄长的身份施加任何影响,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提供帮助的局外人。
“为什么?”萧屹看着他,目光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尖锐的敌意,多了几分探究,“你帮我们,究竟想要什么?”
他不相信毫无缘由的善意,尤其是在涉及权力与利益的旋涡中。
萧承停下脚步,背对着他,沉默了片刻。阳光从他身前照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显得有些孤寂。
“就当是……”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怅惘,“偿还萧家亏欠你的万分之一。”
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走向门口,拉开了房门。
守在门外的顾清辞立刻站直身体,目光带着警惕与询问,看向屋内。
萧承与他对视一眼,微微颔首,什么也没说,便带着一身清冷的气息,大步离开了。
顾清辞快步走进屋内,关上门,来到床边,急切地看向萧屹:“他……他没为难你吧?”
萧屹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小几上那张素笺上,眼神晦暗不明。
“他说会处理钱主簿的事。”萧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疲惫,“让我们在此养伤。”
顾清辞闻言,并没有感到轻松。萧承的出现和示好,太过突然,也太过强大。这种无法掌控自身命运的感觉,并不比面对钱主簿时好受多少。
“你信他吗?”顾清辞轻声问。
萧屹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信?如何能信一个凭空出现的“兄长”?不信?可他们此刻确实需要这份庇护,也需要借助其力量彻底解决钱主簿这个麻烦。
他的目光,最终从素笺上移开,落在了顾清辞写满担忧的脸上。他伸出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握住了顾清辞微凉的手。
“我不信他。”萧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但我信你。”
他只信眼前这个,在他最狼狈不堪时伸出援手,在他最冰冷绝望时给予温暖,愿意与他同生共死的人。
顾清辞的心猛地一颤,反手紧紧回握住他。千言万语,都融在这交握的双手与对视的目光之中。
-
接下来的几日,庄园内异常平静。
萧承似乎真的信守承诺,再未出现在他们面前,只是每日派人送来汤药与饭食,均由那位沉默的陈先生经手。厉锋及其手下守卫着庄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萧屹的伤势在陈先生的精心调理和顾清辞的悉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伤口开始愈合,脸色也逐渐有了血色。只是他变得更加沉默,时常望着窗外层叠的山峦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清辞知道,萧承的出现,以及那段被揭露的过往,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萧屹心中激起了难以平息的波澜。他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陪在他身边,在他夜半因噩梦惊醒时,握住他的手;在他对着食物发呆时,轻声与他说话。
这日午后,阳光暖融。
萧屹靠在院中的躺椅上小憩,顾清辞坐在一旁,就着阳光,缝补着萧屹那件在火场中被勾破的靛蓝直裰。飞针走线间,一种近乎平凡的宁静弥漫在两人之间。
忽然,庄园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厉锋快步从外面走进来,神色凝重,对着看似睡着了的萧屹和一旁的顾清辞低声道:“先生,州府来了消息。钱主簿已被拿下,在其府中搜出大量阿芙蓉膏及往来账册,证据确凿。其姐夫,清源县令亦受牵连,被停职查办。”
消息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彻底!
顾清辞缝纫的手顿住了,看向萧屹。
萧屹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他早就知道,以萧承展现出的能力,解决一个区区县衙主簿,易如反掌。
“南山村呢?”顾清辞更关心乡亲们的安危。
“南山村无事。”厉锋回道,“赵里正处事得当,村民齐心,上峰已知晓原委,并未追究围堵官差之事。反而褒奖了赵里正维稳有功。”
顾清辞长长松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笼罩在南山村上方的阴云,终于散了。
厉锋禀报完毕,便躬身退下了。
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
萧屹看着顾清辞,忽然开口:“我们回去。”
回南山村。回那个漏雨的茅屋,回那片他们亲手开垦的茶田,回那个有着鸡鸣犬吠、炊烟袅袅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
顾清辞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如同星火般的光芒,那是挣脱过往阴影、看向未来生活的光芒。他放下手中的针线,展颜一笑,清俊的眉眼在阳光下舒展开来,如同雨后初霁的南山。
“好。”他轻声应道,语气温柔而坚定,“我们回家。”
哪里是家?
有心安处,便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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