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屹离去后的南山村，仿佛骤然间空阔了许多。那沉默如山的身影虽不常言语，却始终是这方小院乃至顾清辞心中最坚实的倚仗。如今这倚仗暂离，那份无形的重量便沉沉地、清晰地压回了顾清辞的肩头。
晨起，推开房门，院中清寂。再无那人默然立于檐下巡视的身影，也再无他早已备好的、温度恰好的清水。灶膛是冷的，需得自己亲手生火，炊烟升起时，带着一丝陌生的笨拙。
顾清辞按部就班地完成晨间的琐事，将萧屹离开前特意多劈的柴火码放整齐，检查了储存新茶的陶罐密封是否完好，又去院角看了看那几株萧屹不知从何处移来、说是能驱虫的香草。每一个细节，都似乎残留着那人的痕迹，无声地提醒着他的存在，也更凸显此刻的缺席。
赵里正知晓萧屹已前往江南送信，心中虽同样悬着，面上却竭力表现得镇定。他加派了巡护茶园的人手，白日里由村中青壮轮值，夜间则亲自带着铁柱等几个最信得过的后生，提着灯笼，握着柴刀棍棒，在茶园周边往复巡视。南山村的村民大多淳朴，得知有人欲对村里的“金疙瘩”不利，同仇敌忾之心顿起，无需过多动员，便自发地提高了警惕。
顾清辞也并未将自己困于院中。他每日都会去北坡茶园查看，仔细检查茶树的生长状况，与巡护的村民交谈，了解有无异常。他的出现，本身便是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村民们见到他清瘦却沉静的身影，那因潜在威胁而生的些许不安，便会悄然平息几分。
这日午后，他正与赵里正在茶园边商议是否需将部分过于靠近山林的茶苗稍作移植，王婶风风火火地寻了来，脸上带着些许愤懑与后怕。
“顾小哥！里正叔！”王婶喘着气，拍着胸口道，“方才俺去溪边洗衣，听见两个面生的外乡人在嘀咕，说什么……‘这破村子，守得跟铁桶似的’，‘夜里不好下手’……俺听着不对劲，故意弄出点声响，那两人像受了惊的兔子，立刻就溜没影了！”
赵里正与顾清辞对视一眼，神色俱是凝重。
“果然贼心不死！”赵里正冷哼一声，“竟真敢打茶园的主意！”
顾清辞心下了然，这恐怕就是钱满仓找来的人，意图破坏茶园，坐实南山茶“来路不正”（若茶树受损或被人做手脚，品质必受影响）的罪名，或是制造事端，扰乱人心。
“看来，夜间的巡护还需再加强。”顾清辞沉声道，“尤其需留意那些易于潜入的偏僻路径。或许，可设置些简易的警示机关。”
赵里正点头：“顾小哥放心，老夫晓得轻重！今晚便再多安排两人，带上铜锣，一有动静，立刻敲响，全村都能听见！”
王婶也道：“俺回去就跟各家婆娘说道说道，让她们都警醒着点，夜里听到啥动静，赶紧喊人！”
村民们的团结与守护之心，让顾清辞心中暖流涌动。他深深一揖：“有劳里正叔，有劳各位乡亲了！”
“顾小哥这是哪里话！”赵里正连忙扶住他，“南山茶是咱们全村人的指望，守护它，就是守护咱们自己的日子！”
是夜，南山村似乎比往常更加静谧，却又暗藏着一种无声的紧张。巡夜人的灯火在茶园周围的山道上如萤火般游弋，偶尔传来的低语与脚步声，反而衬得夜色更深。
顾清辞独自坐在窗前，并未入睡。油灯的光芒将他孤单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桌上，摊开着书卷，他却难以集中精神。耳畔似乎总能听到远处细微的声响，心也随着那隐约的脚步声起落。
他担心茶园，担心村民，更担心那跋涉在遥远路途上的人。江南路远，关山阻隔，萧屹虽身手卓绝，但孤身一人，难免险阻。他是否露宿荒野？是否遇到盘查刁难？是否……一切顺利？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感，混合着担忧，如同夜色般将他缓缓包裹。他才惊觉，不知从何时起，自己早已习惯了身侧那份沉默而强大的守护，习惯了一抬眼便能看到的、令人心安的身影。如今那人不在，这熟悉的小院，竟也变得有些空旷冷清。
他起身，走到那些陶罐前，伸手轻轻抚摸冰凉的罐体。这里面，凝聚着他们的心血，是他们共同的希望，也是此刻支撑着他独自面对风雨的力量源泉。
“守好家，守好茶。”萧屹临行前的话语犹在耳畔。
顾清辞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凝聚起坚定的光芒。是了，他并非真正独自一人。他有需要守护的茶，有愿意与他并肩的乡邻，更有那个正在为他、为这个家而奔波的人。他必须稳住，必须守住这里的一切，等待他归来。
他回到桌边，重新提笔，并非写信，而是开始更详细地规划村西新茶园的开垦与管理方案，记录下近日观察茶树生长的心得，甚至开始构思如何利用南山本地的一些野生植物，尝试制作一些别具风味的茶点。他将所有的思绪与精力投入到这些具体的事务中，以此对抗漫漫长夜与内心的焦灼。
夜渐深，万籁俱寂。唯有巡夜人偶尔经过院外时，那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以及远处山林间不知名夜枭的啼叫，打破这沉静。
顾清辞伏案良久，直到脖颈酸麻，才直起身，揉了揉眉心。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夜风带着露水的湿润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仰头望去，夜空如洗，星河低垂，那璀璨的星光，仿佛能穿透无垠的黑暗，照亮远方旅人的路途。
他静静站立许久，直到身上沾染了寒意，方才关窗回身。
吹熄灯火，和衣躺下。黑暗中，他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空着的那片位置。
思念如潮，悄无声息地漫上心头。
他闭上眼，在心中默念：
“萧屹，愿你一路平安，早归。”
长夜漫漫，独守亦是一种坚守。而这坚守，终将盼来黎明与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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