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过小巷，吹得所有人衣衫猎猎作响。
阿尔杰率先动了。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柄仍冒着寒气的剑轻轻插回鞘中，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个无声的命令。莱恩立刻默契地转身，扶起离他最近、仍在瑟瑟发抖的囚犯。卡尔的身影已悄无声息地滑向巷口，银发在月光下一闪即逝，前去确认前路的状况。
“走。”伊瑟拉斯的声音比夜风更冷。暗影自地面延伸而出，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托起学者与神官，半裹挟着他们向前移动。
凌零将小石小心地放进挎包，只让它的小脑袋露在外面透气。小家伙似乎感应到外界依然紧绷的气氛，胸口的印记微弱地闪了闪，像在勉强回应她的安抚。“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到安全的地方了。”她低声说，与其说是在安慰小石，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
队伍在沉默中再次出发。与在下水道里仓皇逃命不同，此刻的移动更像是一支伤痕累累却纪律严明的残军，在脱离战场后向着最后的堡垒撤退。脚步声压得极低，连喘息都刻意控制着。获救的囚犯们似乎也被这种压抑的寂静感染，无人再发出啜泣或呻吟，只是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
巷子很短，尽头便是破败的城墙边缘。这里似是白鸽城早年扩张时废弃的老边界，城墙早已坍塌大半，只余下几段残垣断壁。墙外，便是影影绰绰、一望无际的白枫林。月光下，无数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空，交织成一片沉默而巨大的网。
卡尔从一处断墙后闪出，比了个安全的手势。但紧接着，他眉头紧紧皱起，指向城墙外的方向。
众人靠近断墙，向外望去。
白枫林的边缘，离他们约百步之处，隐约可见一些黑影在林中缓慢移动。那并非人类或野兽的轮廓，而更像是阴影与雾气随意捏合而成的不成形团块。它们漫无目的地飘荡、蠕动，所过之处，地面的枯叶仿佛失去最后一丝生机，迅速变得焦黑。空气中，一丝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臭味再次飘来，虽然极其稀薄，却足以让刚从地下噩梦中逃出的人们脸色发白。
“是梦魇的衍生物……已经扩散到这么外围了？”莱恩低语，翡翠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比预想的快。”
“不是扩散。”伊瑟拉斯的声音从兜帽下传来，带着冰冷的洞察，“是‘筛选’。它们在林缘游荡，像一道活的围栏。任何试图进入森林的生者，都会被它们感知、标记，甚至拖入更深的噩梦。我们进去，就是自投罗网。”
这个判断让所有人心头一沉。前有诡异的“围栏”，后有苏醒的“东西”和王室追兵，他们似乎被逼到了绝境。
“必须进去。”阿尔杰斩钉截铁道，“山脊阁下在林中等候，那里是唯一的庇护所。这些衍生物……力量分散，形态不稳。有机会冲过去。”
“怎么冲？”一个囚犯忍不住颤声问，“我们……我们这个样子……”他看向自己虚弱的同伴，以及同样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救援者们。
凌零的目光扫过林中蠕动的阴影。系统在视野边缘给出简略分析：【低阶梦魇衍生物，集群意识薄弱，主要依靠负面情绪与生命气息感知目标。物理攻击效果有限，能量攻击（尤其是秩序\/净化属性）或可驱散。】
她看向伊瑟拉斯的暗影，看向阿尔杰剑上未散的寒气，看向莱恩剑尖隐约的金芒，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挎包里小石微光闪烁的印记上，以及那位昏迷中仍紧握残破圣徽的神官。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
“也许……我们不用‘冲’。”凌零开口，声音不大，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这些东西靠感知情绪和生命气息行动。如果我们能暂时‘伪装’起来呢？”
“伪装？”卡尔疑惑地眨眨眼，“姐姐，咱们这么多人，还有伤员，怎么伪装成石头？”
“不是要装成石头。”凌零摇摇头，思路渐渐清晰起来，“是让它们‘觉得’我们和它们是一路的。”她看向伊瑟拉斯，“你的暗影能盖住我们的味道吗？能罩住多大范围？”
伊瑟拉斯沉默了一会儿：“人太多，撑不了多久。要是中途散了，我们就会像黑夜里的火把一样显眼。”
“所以得打配合。”凌零转向阿尔杰和莱恩，“阿尔杰的寒气能让我们的体温降下来，像个冷冰冰的石头。莱恩，你的剑气能不能装成那种……嗯，让它们觉得舒服但又不敢随便靠近的感觉？就像……”她想了想催眠怎么解释，“就像在它们的地盘里画了个小圈子，写着‘同类勿扰’。”
她轻轻拍了拍挎包：“最重要的是小石。它身上有山脊阁下的气息，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天生就有吓退作用。我们不指望完全隐身，就是要让它们觉得我们这儿味道怪怪的，又冷又闷还有股不好惹的气息，让它们懒得细看。”
几个队员互相看了看。这主意听起来有点异想天开，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
“可以试试。”阿尔杰点点头。
“我尽量把剑气弄得温和点。”莱恩整理了一下头发，“装得像一点应该没问题。”
伊瑟拉斯没说话，只是身边那些黑影悄悄流动了一下，算是同意了。
“那我来当‘指挥’。”凌零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集中精神。她在心里默默念叨：大家都是一伙的，都安安静静的，谁也不打扰谁……
她先是在心里轻轻拍了拍小石，引出一丝沉稳厚重的气息，像一层薄薄的雾气慢慢散开。
接着，阿尔杰放出了寒气。那寒气不是攻击用的，而是像一层凉凉的薄纱，轻轻覆盖在每个人身上，把大家的热气都压了下去。莱恩也闭上眼睛，剑尖点地，身上浮起一层极其微弱的淡金色光芒，不刺眼，却稳稳当当地和小石的气息混在一起，像个无声的警告牌。
最后，伊瑟拉斯的暗影像活过来的黑绸子，从地上蔓延上来，把整支队伍温柔地包裹起来。这层影子不会完全遮住他们，却巧妙地扭曲了光线，还吸走了队伍不小心漏出去的各种杂音和动静。
几种完全不同的力量，居然勉强凑在了一起。队伍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不太像活人，也不像死物，更像一团移动的、让人不想靠近的沉闷空气。
“走。”凌零压低声音说，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汗。维持这种状态对她来说就像同时要哄好几个闹脾气的小孩。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这次走得更慢更轻。他们紧紧排成一列，像一道灰色的影子，悄悄穿过城墙缺口，朝百步外那片影影绰绰的白枫林摸去。
越靠近，那股甜腻的腐臭味就越浓。林子里那些扭曲的影子也更清楚了——它们没有固定形状，一会儿像团烟，一会儿像个人影，一会儿又像地上蔓延的污渍。有几团影子似乎察觉到什么，朝队伍这边飘了飘，又迟疑地停住，好像闻到了什么怪味，拿不定主意。
凌零屏住呼吸，全力维持着那种“大家都是一伙”的催眠暗示。她能感觉到几种力量在她心里拉扯：那伙游荡生物的疑惑，小石的印记微微发烫，阿尔杰的寒气让她手指冰凉，莱恩的剑气带来一种奇异的平静，伊瑟拉斯的暗影又让她觉得自己快要融进夜色里。
十步，二十步，五十步……
他们已经走进了那些影子的活动范围。最近的一团污渍般的黑暗几乎擦着莱恩的脚边滑过。莱恩握剑的手一动不动，连呼吸都轻得听不见。
七十步，八十步……
突然，一棵特别粗壮、枝桠扭曲的白枫树后，转出一团人形的阴影。它“脸”的位置是两个空洞的紫色光点，直勾勾地“盯”着队伍的方向。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冰冷的恶意扫过皮肤，像是被什么黏糊糊的东西舔了一下。
凌零心里咯噔一下，但马上镇定下来，在心里对小石说：乖，再给点力。挎包里，小石胸口的土黄色微光似乎亮了一丁点，那股沉稳的排斥感悄悄增强了。
人形阴影歪了歪“头”，紫色光点闪烁不定。它慢慢伸出一只由影子构成的手臂，似乎想碰碰看。
就在这时，伊瑟拉斯的暗影边缘分出了几缕更深的黑色，像触手一样轻轻拂过旁边一丛枯死的灌木。那灌木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化成灰，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这小小的动静吸引了人形阴影的注意。它猛地转向灌木丛，手臂挥了过去。
队伍趁机又往前挪了十几步，眼看就要进入林木更密、影子更少的区域了。
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队伍里那个年轻的囚犯——就是之前差点被触手拖走的那两人之一——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精神终于撑不住了，脚下一软，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虽然他立刻捂住了嘴，但在这么安静紧绷的环境里，这声音简直像打了个雷！
刹那间，周围所有游荡的影子都停下了动作！紧接着，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它们齐刷刷地转向了队伍！空洞的紫色、暗红色的光点在林子里接连亮起，那股甜腻的腐臭味猛地浓烈起来！
脆弱的伪装，彻底破了！
“跑！”阿尔杰怒吼一声，长剑出鞘，凛冽的寒气炸开，瞬间把最靠近的几团影子冻成了冰疙瘩！
“冲进去！别停！”莱恩的剑光化作一道金色流影，劈开前方拦路的扭曲影子！
伊瑟拉斯的暗影猛地收紧，不再是伪装，而是变成坚实的护盾和灵活的鞭子，护住队伍两侧，把扑上来的影子抽飞或绞碎！
凌零一把拉起那个惊叫的囚犯，卡尔从旁边闪出来，半拖半拽着他往前冲。其他人也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拼命往白枫林深处狂奔！
身后，是无数被惊动、汇聚而来的扭曲影子，像一道黑暗的浪潮滚滚追来。前方，是幽深不知几许、此刻却代表着唯一生路的古老森林。
他们能不能在这噩梦的浪潮吞没自己之前，逃进山脊的庇护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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