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夜被琉璃宫灯割裂成无数碎片。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吉祥拖着猩红蟒纹曳撒走过金砖,像一滩浓血漫过皇权中枢。他在乾清宫阶前稍驻,仰头望见月晕泛着毛边——这是兵戈之象。
宫门内传来景德镇瓷盏碎裂声,伴着天子朱祁镇的咆哮:“五万潜龙卫!十万铁骑!通州驿马跑断腿才送来军报,你们倒好,连贼兵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都不知道!”
武清侯石亨按着腰间玉带,目光掠过御座上暴怒的帝王。他瞥见徐有贞青绿锦鸡补子微微颤抖,不禁心底冷笑。这位靠星象之学攀上高枝的内阁首辅,此刻倒像只被雨水打湿的鹌鹑。
“陛下息怒。”徐有贞终于挤出声音,“沈玦竖子不过虚张声势,所谓新式火器定是妖言惑众...”
“妖言?”朱祁镇抓起军报掷下丹陛,“一夜连破三座卫所,守将俱被炮火轰得尸骨无存!徐阁老要不要去通州亲眼看妖言?”
曹吉祥恰在此时趋步入殿,拂尘扫过满地瓷片:“老奴已令东厂番子严守九门,只是...”他刻意停顿,眼见众人都竖起耳朵,“神机营提督称,军中火炮最远射程不过二里,而叛军可在五里外发炮。”
死寂如浓墨浸透殿宇。孙镗忍不住出声:“臣愿率三千营出击!”
“淮宁伯勇武可嘉。”石亨突然开口,靴底碾过瓷片发出刺耳声响,“但您可知廊坊守军今晨呈报,见叛军阵前竖七丈旗杆,悬着杨俊的人头?”
众臣悚然。杨俊乃石亨心腹,镇守蓟州的名将。
徐有贞突然阴恻恻道:“英国公张尼称病不出,其弟张岳闭门谢客。这些靖难勋贵,莫非...”
话未说完,宫门外传来闷雷般的轰鸣。琉璃窗棂簌簌作响,梁柱间震落百年积尘。
通州运河倒映着诡异火光。沈玦玄甲外罩着素白披风,眺望西面天际线。无尘道长在他身侧展开丝帛:“京营布防图,曹吉祥今晨刚修订的。”
“太监总爱在纸上谈兵。”陆青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门牙。这位关外联军统帅拍了拍身旁覆盖油布的庞然大物:“不如让孩儿们给九门提督送份薄礼?”
五十门线膛炮在暮色中展开獠牙。不同于明军传统的滑膛炮,这些雪融镇特制的钢铸炮管带着螺旋刻线,炮架装有螺旋升降机构。每门炮旁堆放着标有红漆的木箱,内装纺锤形爆破弹。
小墨子正在校准象限仪,忽见驿道烟尘滚滚。石亨义子石彪率三千精骑突至,明军铠甲在夕阳下泛着血光。
“来得正好。”沈玦轻抚炮身,“试射装药三箱,霰弹换榴霰弹。”
蒙古炮手迅速摇动转轮,炮口仰角定格在十五度。装填手将预封装药筒塞入炮膛,弹底带铜弹带的榴霰弹顺滑到位。当明军前锋冲进三里射界,小墨子挥下小红旗。
天地间爆开连环惊雷。炮弹离膛时带着奇特的尖啸,在空中绽开无数死亡之花。铅丸如暴雨倾泻,将冲锋的骑兵连人带马撕成碎片。石彪的战马被冲击波掀翻,他爬起来时,看见幸存的士兵正在血泊中哀嚎——他们的铠甲被某种螺旋破片钻出蜂窝状的孔洞。
“妖法!这是妖法!”明军参将尖叫着后撤。
陆青举起望远镜观察战果:“命中率七成四,比上次演习提高半成。”
无尘道长在牛皮笔记本上记录:“弹体预制破片分布均匀,建议下次将铅丸直径再减小分毫。”
西华门外的武清侯府却是另一番景象。丝竹声穿透高墙,石亨正在宴请党羽。舞姬水袖翻飞间,兵部尚书陈汝言凑近低语:“通州送来的残片,工匠说从未见过此种精铁。”
石亨把玩着扭曲的弹片,边缘呈现规则的螺旋纹路。他忽然想起徐有贞昨日占卜所得卦象——“火天大有,焚琴煮鹤”。
“孙镗在何处?”他问。
“说是去巡视德胜门...”陈汝言话音未落,管家仓皇闯入:“侯爷!叛军前锋已过八里桥!”
歌舞骤停。宾客们听见远方传来持续不断的闷响,如同巨兽叩击京城的大门。有个侍郎手中的和田玉杯突然炸裂,美酒混着鲜血滴落在波斯地毯上。
徐有贞此刻正在钦天监观星。他看见荧惑星犯太微垣,紫气西散如溃疮。当夜风送来焦糊味时,他颓然坐倒:“王振当年在土木堡,见的也是这等凶兆...”
曹吉祥的反应最是实际。东厂番子连夜冲进英国公府,却见张尼披麻戴孝坐在祠堂里,面前摆着张辅的灵位。“告诉曹公公,”老国公咳嗽着说,“张家儿郎只死在抗虏战场上。”曹吉祥不知就里,只能回去。
阜成门附近的茶馆里,说书人正在拍醒木:“且说那沈将军炮打通州,为的是清君侧、救忠良!当年于尚书守京师,可是连家产都充了军饷!”
茶客们纷纷叫好。有个老汉抹泪:“于青天如今关在诏狱,这些新贵倒盖起十里府邸!”
突然街面骚动,几个绸缎商人狂奔而过:“潜龙卫在城外发传单了!”人们争抢那些雪融镇特制的桑皮纸,上面罗列石亨强占军田、徐有贞篡改遗诏等十大罪状。纸角印着简易火炮图样,旁书“诛邪神器”。
五城兵马司的逻卒刚要驱散人群,忽见几个孩童在玩木雕的炮车模型。那物件精巧异常,炮管竟能上下转动,与传言中的妖器一般无二。带队把总骇得连退三步,百姓见状哄笑四起。
子时三刻,德胜门箭楼上的孙镗看见此生最恐怖的景象。夜空被无数流星划破,那些带着尾焰的物体落在瓮城周围,炸开时竟迸发绿莹莹的火焰。土木垒砌的防御工事在烈焰中如蜡油般融化,守军发现水泼上去火势反而更旺。
“燃烧弹配白磷。”无尘对沈玦解释,“按您要求加了颜色标识落点。”
秦虎率领的关外铁骑如潮水涌来。这些战士身着镶铁皮甲,马鞍旁挂着三眼铳改良的连发手铳。他们并不强攻城门,只是轮番用箭雨覆盖城头——箭簇都绑着鸣镝,凄厉的呼啸声摧垮着守军意志。
朱祁镇在奉天殿焦躁踱步。当孙镗满身焦黑地跪报军情时,皇帝突然问:“沈玦真要清君侧?”
曹吉祥尖声哀嚎道:“陛下不可听信谗言呐..”
“闭嘴!”朱祁镇一脚踢翻香炉,“你们说沈玦是跳梁小丑,现在丑角打到朕的门口了!”他盯着石亨,“武清侯,你带的兵呢?”
石亨跪地时瞥见徐有贞在袖中掐算的手指颤抖得厉害。殿外又传来爆炸声,这次近得震落了蟠龙柱上的金漆。
十一月晨雾被炮火染成玫红色。沈玦站在八里桥残骸上,用望远镜观察朝阳门。陆青送来战报:“杨善礼部官员偷开宣武门,被东厂当场格杀。
“告诉小墨子,换燃烧弹试射。”沈玦淡淡道,“曹吉祥的私邸不是贴着观象台么?”
无尘皱眉:“会波及民房。”
“三发警示射击,提前半刻敲锣示警。”沈玦望向紫禁城方向,“我们要让皇帝听得见,让百官听得见,让京城百万黎庶都听得见——”
话音未落,特种炮弹的尖啸划破长空。第一发落在曹宅花园,第二发击中观星台基座,第三发精准穿透司礼监衙门的琉璃瓦。绿色火焰腾空而起,在雾中形成诡异的图腾。
皇城方向终于响起钟声。九门依次升起白旗,一队锦衣卫驰出正阳门,掌旗官捧着明黄卷轴。
沈玦却转身走向炮阵。他抚过尚有余温的炮管,对记录数据的无尘说:“射表要注明,逆风状态下弹道修正参数。”
陆青望着远处走来的钦使队伍大笑:“要不先接旨?”
“让他们等着吧。”玄甲将军掀起面甲,露出被硝烟熏黑的脸庞,“大明等得起这片刻,新火器却等不起半刻迟延。”
雾散时,京城百姓看见终身难忘的景象:二十门重炮在霞光中昂首而立,炮身上的霜华正融化成蒸汽,如同蛰龙苏醒时呼出的第一口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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