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的人声像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刚结束军训的学生们涌进来，带着一身汗味和疲惫，餐盘碰撞的叮当声、说笑的喧闹声、打饭窗口的吆喝声混在一起，构成了独属于傍晚的热闹。
我和潇瑶端着餐盘在人群里穿梭，目光扫过一张张桌子。
靠窗的位置都被占满了，中间的长桌旁也坐得满满当当，连角落里那张掉了漆的小方桌都只剩下一个空位。
“宝宝，我们就坐那儿吧。”潇瑶轻轻拉了拉我的袖子，声音被淹没在嘈杂里，却清晰地传到我的耳中。
我点点头，护着她往角落走，小心地避开擦肩而过的人。
餐盘里的糖醋排骨颤巍巍的，酱汁差点洒出来。
好不容易挤到小方桌旁，我先把潇瑶的餐盘放在桌上，又赶紧拉开椅子:“慢点坐，椅子好像有点晃。”
潇瑶笑着坐下，伸手扶了扶桌腿:“没事，多大人呢，我能稳住。”她的额前还有点湿，大概是刚才打饭时被人挤得冒了汗，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像沾了片柔软的云。
我把自己的餐盘放在潇瑶的对面，刚要坐下，就见她抬眼看着我，眼睛弯成了月牙，声音带点酥酥麻麻的感觉，“宝宝，你去帮我拿筷子和勺子，好不好嘛？”
“好。”我立刻应道，起身时顺手替她把椅子往里面推了推，“坐在这里等我，别动哦。”
潇瑶乖乖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仔细擦了擦桌子边缘的油渍。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像被温水泡过，软软的。
消毒柜在食堂另一头，嵌在墙角，玻璃门被擦得锃亮，里面的餐具码得整整齐齐。
我走过去时，刚好有个短头发的女生也在拿筷子，她不小心碰掉了一把勺子，叮叮当当地滚到我脚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女生连忙道歉，弯腰去捡。
“没事。”我蹲下身，先一步把勺子拾起来，冲她笑了笑，“给你。”
那个女生便拿着那个掉在脚边的勺子，往食堂的后厨走去。
我特意挑了两双看起来最干净的筷子，又选了两把边缘光滑的勺子——潇瑶怕烫，也怕餐具上有毛刺硌手。
我拿着餐具往回走时，远远看见潇瑶正对着窗外笑，夕阳的光落在她的侧脸，睫毛像镀了层金，连带着周围的喧闹都好像慢了半拍。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故意在潇瑶的身后停了停，才把筷子和勺子放在她手边：“久等啦。”
潇瑶转过头，眼里的笑意还没散:“没有很久啦！我刚数完窗外飞过的第三只鸟。”她拿起筷子，在灯光下照了照，忽然抬头看我，“你是不是特意挑过了？这双筷子和勺子都非常干净。”
我心里一暖，原来她注意到了。“嗯，”我在她旁边坐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怕你到时候用的话，会不太干净。”
潇瑶没说话，只是夹了一筷子青菜，往我碗里放:“快吃吧，排骨要凉了。”
我看着碗里的青菜，又看了看她的餐盘里堆得像小山似的米饭，忽然夹起一块最大的排骨，小心翼翼地剔掉骨头，放进她的碗里:“宝宝，你瘦了，多吃点。”
军训这几天，潇瑶原本就尖尖的下巴更尖了，手腕细得好像一折就断。每次站军姿，她都咬着牙不肯动，额头上的汗能顺着脖颈流进衣领里，看得我心疼。
潇瑶低头看着碗里的排骨，忽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你是男生，你多吃点。别到时候在军训的路上晕倒了，我可抬不动你。”她说着，又把排骨夹回我的碗里，还顺带塞了块红烧肉，“这个补充能量，比排骨管用。”
“谢谢宝宝的关心。”我笑着把排骨又推了回去，这次用筷子按住碗沿，不让她再动，“我壮着呢。倒是你，我看你排队列的时候差点摔倒，是不是腿软了？”
潇瑶的脸“腾”地红了，瞪了我一眼：“哪有？我那是被后面的人踩了鞋跟。”她嘴上逞强，筷子却乖乖地夹起排骨，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嘴角沾了点酱汁，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
我听到这句话，更加心疼，“宝宝，谁欺负你，跟我说，我去帮你报仇。”
潇瑶缓缓说道:“不用啦！就你会搞这出。”
我说道:“宝宝，也就你心善。”
我看到她的嘴角沾了点酱汁，忍不住笑了，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包纸巾，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擦擦嘴。再不擦，你就要变成小花猫了。
潇瑶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却把酱汁蹭到了脸颊上。
我看着着急，干脆直接伸手，用指腹轻轻擦掉那点酱汁。她的皮肤很烫，像揣了个小暖炉，我碰到她脸颊的瞬间，她猛地屏住了呼吸，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
周围的喧闹好像突然消失了。我能听见潇瑶的心跳，咚咚咚的，和我的心跳叠在一起，像敲起了小鼓。
食堂的灯光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她的手指蜷了蜷，轻轻抓住了我的手腕。
“别闹，”潇瑶的声音细若蚊吟，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别人看着呢。”
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收回手，假装低头扒饭，耳朵却烫得厉害。
眼角的余光瞥见邻桌的两个女生正偷偷看我们，还对着我们笑，我的脸更红了。
潇瑶大概也察觉到了，埋头扒着饭，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我，往我碗里放了个鱼丸:“这个鱼丸非常好吃，你不是爱吃吗？”
我看着碗里的鱼丸，心里甜滋滋的。潇瑶总是这样，记得我所有的小喜好——我爱吃鱼丸，不爱吃姜，喝豆浆要加两勺糖，这些连我自己都快忘了的事，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我故意逗潇瑶。
潇瑶白了我一眼:“上次在学校超市，你买了三袋鱼丸，说要回宿舍煮火锅，忘了？”她顿了顿，忽然笑了，“当时你还说，等军训结束，要请我去吃学校门口那家老字号的鱼丸汤。”
“没忘。”我赶紧说，“等军训一结束就去，让老板多加两勺醋，你不是爱吃酸的吗？”
“嗯。”潇瑶点点头，又往我碗里夹了块豆腐，“快吃吧。”
我们不再说话，安静地吃着饭。
食堂里的喧闹还在继续，有人在争论上午的队列谁走得最齐，有人在抱怨明天要练擒敌拳，还有人在给家里打电话，撒娇说想吃妈妈做的红烧肉。
我看着潇瑶吃饭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嘈杂的食堂也没那么讨厌了。她吃饭很慢，总是把青菜慢慢地嚼烂，说是怕塞牙；喝汤时会先用勺子撇掉浮油；吃到爱吃的番茄炒蛋，眼睛会亮得像藏了星星。
这些细碎的样子，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在我脑海里一帧帧闪过。
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连她吃饭的样子都觉得好看，连她皱眉头的弧度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吃完了。”潇瑶把最后一口米饭扒进嘴里，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
我赶紧也扒完碗里的饭，拿起两个餐盘:“我去放餐盘，你在这儿等我。”
“不用，一起去。”潇瑶站起身，伸手要拿自己的餐盘，却被我按住了手。
“听话，”我看着她，认真地说，“你站了一天，腿肯定酸了，歇会儿。”
潇瑶愣了愣，忽然低下头，声音轻轻的:“宝宝，那你快点回来，我怕一会儿人太多，找不到你。”
“嗯，马上就回。”我拎着两个餐盘，脚步轻快地往餐盘回收处的方向走去。
夕阳从食堂的窗户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带，我踩着光带往前走，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气。
我将餐盘回收好，走回来时，看到潇瑶正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发呆。她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嘴角微微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开心事。
我悄悄走过去，在潇瑶的身后蹲下，忽然说:“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在想军训结束后要去哪里玩？”
潇瑶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我，拍了拍胸口:“宝宝，你吓死我了！”她瞪我一眼，眼里却全是笑意，“我在想，明天会不会下雨。下雨就能在宿舍休息了。”
“想什么呢，”我站起身，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就算是下雨，教官也会让我们在走廊练口号。”
潇瑶撅了撅嘴，好像有点失望。我看着她可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不过没关系，下雨的话，我帮你打伞。我的伞大，能遮住我们两个。”
潇瑶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
“真的。”我用力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是上午王星塞给我的水果糖，橘子味的，“给你，甜一下。”
潇瑶接过糖，剥开糖纸，慢慢地放进嘴里，眼睛弯成了月牙:“真甜。”
食堂的广播忽然响了，通知各连准备集合查寝。
潇瑶赶紧拿起放在桌下的帆布包:“走吧，该回去了。”
“嗯。”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轻快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漫长的军训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走出食堂时，晚风正好吹过来，带着合欢花的甜香。
潇瑶走在我的旁边，嘴里的糖渣大概化完了，她时不时地舔一下嘴唇，像只满足的小馋猫。
“明天练擒敌拳，你怕不怕？”我忽然问她。教官说擒敌拳要两两对练，到时候肯定要碰到手。
潇瑶的脚步顿了顿，脸颊有点红:“不怕，有什么好怕的。”她顿了顿，忽然侧头看我，“你会不会打太重？”
“怎么可能！”我赶紧说，“我肯定轻轻碰一下，绝对不让你疼。”
潇瑶笑了，眼睛在夜色里闪闪发亮：“我才不怕疼呢，就是怕你笨手笨脚，把自己绊倒了。”
我看着她的笑容，忽然觉得，就算每天站军姿站到腿软，就算踢正步踢到脚肿，只要能和她一起在晚风里走一走，能看着她笑，好像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前面传来集合的哨声，潇瑶加快了脚步:“快走吧，迟到要被罚站的。”
“来了。”我跟上去，和她并肩走着。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偶尔碰在一起，又很快分开，像在跳一支笨拙的舞。
我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她好像也在看我，我们的目光在半空中撞了一下，又赶紧移开，却都忍不住笑了。
晚风里，好像藏着好多好多甜，比刚才那颗橘子糖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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