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阿瑞斯的房间内。
嗒、嗒。
棋子落在棋盘上的脆响回荡着。
明明是对弈的场景，却只有一人端坐在棋椅前。
在寂静的时光里，阿瑞斯常这般独自摆弄棋盘消遣。
这时。
咚咚，敲门声伴随着女仆的声音响起。
“殿下，有客人到访。”
“请进吧。”
房门吱呀作响，现身的竟是前日与皇帝伊丽莎白会晤过的卡尔·香格里拉公爵。
“许久不见，皇子殿下。”
“真是稀客啊，卡尔公爵。”
嗒，嗒。
“殿下正在下棋？”
“嗯，快结束了。”
“您慢慢来。若是我棋艺再精湛些，倒真想陪殿下对弈一局……”
“不必，怎好为这等消遣耽误公爵的要务。”
阿瑞斯嘴上虽这般说，眼底却闪过一丝讥诮。
与卡尔公爵下棋实在无趣，简直像在玩注定胜利的过家家。
最可笑的是，对方并非刻意相让。碾压弱者这种事，本就索然无味。
说起来，儿时能与他势均力敌的棋手，唯有尤莉娅。只是她后来总说“帝王不该沉迷棋戏”，便不愿再陪他下棋了。
嗒，嗒。
“结束了，黑子胜。”
阿瑞斯拂衣而起，转手拎起了茶壶。
“卡尔公爵，你想要哪种茶呢？我们有大吉岭、阿萨姆、乌普洱茶和祁门红茶可选。”
“只要是殿下中意的都好。不过我这把老骨头啊，还是更盼着能喝上杯热牛奶呢。”
“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茶叶都要哭了呢。”
阿瑞斯说着，绽开些许笑意。
“玩笑罢了。”
然后，他像曾经对待娜娜莉那样，以无比娴熟的手法开始沏茶。
纵使是公爵，但由皇室嫡系亲自奉茶这样的场景，在这个时代终究难免显得颇为怪异。
卡尔公爵对此习以为常，并未推辞，只是静候少年将茶汤滤出琥珀色的弧线。
“请用。”
“多谢。”
当茶杯轻碰发出脆响，真正的对话方才开始。
“不知卡尔公爵为何事来到首都？”
“皇帝陛下已下达召令。殿下想必也知晓此事？就是不久前颁布的那道谕旨。”
“这么说来，您的领地里也有一个地牢入口……”
“皇子殿下近来可安好？臣本欲返回领地，听闻禁足令将解，故而在附近暂作停留。”
卡尔公爵，作为统治大陆东南部香格里拉地区的封臣，也是亲阿瑞斯派系的代表人物。
在那些因认同阿瑞斯的理念，并宣誓追随其可能掀起的宏大事业的众人之中，卡尔公爵是最为举足轻重的存在。
显而易见，他作为公爵的身份加上香格里拉地区那片富饶的领地，必将成为其坚实的后盾。
“我写了本书，就在这儿。”
阿瑞斯将一叠未装订的稿纸推到卡尔面前。
公爵娴熟地接过稿纸，目光如扫描般掠过字句，转瞬便洞悉了阿瑞斯的真实意图。
“这是为了让平民百姓都能读懂的写法吧。”
“是啊，我本来还挺有信心的。特意请教了知名作家关于‘大众喜闻乐见的故事’的诀窍……现在反倒成了败笔。”
阿瑞斯的志向并非成为一名杰出的作家。
说到底，他的目的只是想让尽可能多的百姓读懂藏在这部小说中所的真意。
但事到如今再读到这番言论，别说领悟其中深意，恐怕只会让人纳闷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
毕竟至少近来，绝大多数民众都沉醉在幸福满足的生活之中。
“殿下。数日前，臣曾有幸觐见皇帝陛下。”
“母后状况如何？”
“面圣之时感触尤深，陛下已判若两人。温和慈爱的语调里寻不出一丝伪饰，御前午餐时颁布的诸多政令，不仅整体合理可信，更始终保持着为领地子民纾解忧患的导向。老实说，实在令人惊叹。”
“这可真是完全不像母后的作风呢。”
“虽听闻陛下自面见圣女皈依教会后性情大变，但实在未能料到竟是这般光景。若能在维持现有基调的同时，推动与魔族交流政策初见成效，陛下必将成为载入帝国史册的圣明之君。”
卡尔公爵言及此处，忽然收敛了方才略带松弛的神态，以极其凝重的语气继续道。
“殿下。至少在眼下局势中，我等行动反而更可能祸及百姓生计。”
“……”
“说到底，我们所作所为不正是为了给黎民百姓更好的生活吗？”
听着公爵的谏言，阿瑞斯凝视茶盏沉默半晌。
“卡尔公爵，不知你可曾见过圣女大人？”
“没有。虽然收到过邀约，但未曾当面谒见。总觉得那些见过圣女的人，模样都与从前判若两人，着实令人不安。”
事实上，当皇帝陛下与克诺斯伯爵因神明的话题意气相投时，卡尔不禁有些慌乱，轻咳着移开了视线。
阿瑞斯沉默着将银匙探入茶盏，缓缓搅动。匙柄叩击瓷壁发出细微脆响，深琥珀色茶水旋出旋涡。
银匙划破茶汤，卷起微型风暴。柠檬片在漩涡边缘打着转，撞上杯壁又弹回。
“母后也好，魔塔的主人也罢，不都是见过圣女后才变成那样的吗？所以说，现在将圣女视为实际掌权者才更妥当。”
“殿下，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这种话绝不可在外人面前提起。”
“不，即便当着她的面我也敢说。圣女大人是神明嘉心糖的代言人。现在的母后，没理由为此动怒。”
“殿下……”
“总之请你明白，我们该关注的目标已从母后转为圣女。眼下所谓的‘神之慈悲’不过是幌子，谁知道过些时日会演变成什么局面？”
圣女终究也是凡人，完全有可能改变主意。
“既然整个体制都维系于一介凡人手中，那就难保不会有流血冲突的那天。”
“殿下，这样一来，包括平民在内的众多无辜者都可能被卷入。”
“事到如今，公爵阁下该不会怯战了吧？”
面对语塞的公爵，阿瑞斯用冰冷的语气说道：
“即便有无辜者流血，若这是通往新世界的必经之路……也只能忍痛前行。若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当初就不该开始。”
面对态度比预期更强硬的阿瑞斯，卡尔公爵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未及开口，门外先传来了女仆的声音。
“皇子殿下，皇帝陛下召见您。”
“母后？”
阿瑞斯因突如其来的传唤微微一怔，卡尔公爵已从容起身，红茶杯底在桌面叩出轻响。
“看来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多谢殿下的红茶。”
“你客气了，感谢您专程来访，不知下次何时能再会？”
“这个嘛……虽然不太清楚具体如何，但若能像今天这样边品茶边下盘棋就再好不过了。比起谈什么大义名分的场合，这般无忧无虑闲聊的时光更叫人珍惜。”
“……”
送别卡尔公爵后，阿瑞斯利落地整理衣装迈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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