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杆处的调查仍在暗中紧锣密鼓地进行，如同在漆黑的夜里捕捉一丝微弱的风声。巴图和霍十三像是融入了王府阴影的一部分，悄无声息，却无处不在。
舒兰的孕肚又圆润了些，行动也愈发笨重。她大多时候留在暖阁内，靠着软枕，手里做着些简单的针线活，是给未出世孩子准备的小袜子。霍十三每日的查验已成定例，严谨得近乎刻板，却也让人安心。
这日傍晚，巴图罕见地在天色未完全黑透时前来禀报，脸色比平日更显凝重。
“福晋，”他声音压得极低，“奴才顺着御药房那条线往下追，发现近三个月内，共有三批淘汰下来的陈年药材被处理掉，记录上并无异常。但奴才买通了其中一个负责处理废料的小太监，他隐约记得，大约一个半月前，其中一批废料里，似乎少了一小包用油纸裹得严实的麝香。当时他并未在意，只当是记录有误或是被虫蛀了。”
一个半月前……时间上，恰好是在舒兰确诊有孕后不久。对方竟谋划得如此之早！
“可能查到是谁拿走的？”舒兰放下手中的针线，心微微下沉。
巴图摇了摇头：“御药房人员繁杂，每日进出众多，且已是旧事，难以追查。不过，奴才另有一条线索。”他顿了顿，“奴才查到，约莫十天前，九阿哥府上的那位与钱公公有牵连的管事，其妻弟曾暗中接触过一个京郊的猎户，那猎户……最擅长的便是捕捉和处理狐狸，尤其是取其皮毛。”
狐裘！猎户！
线索似乎隐隐串联了起来。九阿哥府的人，通过猎户获得了上好的狐裘，然后又通过钱公公，将动了手脚的狐裘混入内务府的赏赐之中，送到了雍亲王府！
动机也很明确：八爷党接连受挫，眼见胤禛地位日益稳固，舒兰又怀上身孕，若再生下嫡子，胤禛的筹码将大大增加。他们不敢直接对胤禛下手，便将毒手伸向了看似柔弱的孕妇和未出世的孩子。既能打击胤禛，若侥幸得手，还能造成舒兰“福薄”或“身子不济”的假象，可谓一箭双雕。
“九阿哥……”舒兰轻声念道，眸中寒光乍现。胤禟！此人性格阴鸷，手段狠辣，确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而钱公公，恐怕不止是德妃的人，暗中也被八爷党收买了。
“福晋，目前这些仍是间接线索，缺乏人证物证，无法直接指认九阿哥。”巴图冷静地提醒道，“而且，对方行事周密，即便我们查到猎户，恐怕也早已被处理干净，或是咬死不认。”
舒兰点了点头，她明白。对方是皇子，没有铁证，根本动不了他分毫。贸然揭发，只会打草惊蛇，甚至被反咬一口。
“此事暂且到此为止，不必再往下深查了。”舒兰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继续查下去，风险太大，且未必能有结果。
巴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钦佩：“福晋英明。”
“不过，”舒兰话锋一转，语气转冷，“那个钱公公，不能再留了。想办法，让他‘安静’地离开，不要再出现在内务府，更不能再靠近德妃娘娘身边。”
她不会直接对皇子出手，但一个被收买、敢于谋害皇嗣的太监，她绝不会放过。这既是剪除对方的羽翼，也是一种警告。
“嗻！奴才明白怎么做。”巴图心领神会，这种“安静”地处理，正是粘杆处的专长。
巴图退下后，舒兰独自坐在渐暗的暖阁内，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有些沉重。权力的斗争便是如此，不见刀光剑影，却处处是你死我活。今日她能动钱公公，他日对方未必不会用更狠辣的手段报复回来。
胤禛回来时，舒兰将巴图查到的线索和自己的处置告诉了他。
胤禛听完，沉默良久，脸上如同覆了一层寒霜。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拳头紧紧攥起，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
“老九……他竟敢……”他的声音低沉压抑，蕴含着滔天的怒火。谋害他的子嗣，触及了他最不能容忍的底线。
“爷，此刻动他不得。”舒兰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我们需从长计议。”
胤禛猛地转身，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我知道……委屈你了。”
是在为不能立刻为她和孩子讨回公道而自责。
舒兰依偎在他坚实的胸膛前，听着他急促的心跳，摇了摇头：“妾身不委屈。只要爷和我们孩儿安好，妾身便无所畏惧。”
抬起头，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语气坚定：“经此一事，我们更需谨慎，也更需力量。爷，那个位置，我们一定要拿到手。不是为了无尽的权柄，而是为了……能真正守护想守护的人，不再受这等魑魅伎俩的威胁。”
胤禛低头，对上她清澈而坚定的目光，心中的暴怒与无力感渐渐被一种更为深沉坚定的力量所取代。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这重重夜幕，看到那紫禁之巅。
“好。”他只回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内务府传来消息，德妃宫中的副总管钱公公，因“急症”暴毙于家中。内务府很快派了新的副总管接替其职，一切波澜不惊。
德妃听闻后，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没福气的奴才”，便不再提及。
一场针对未出世皇嗣的阴谋，似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湮没在宫廷的尘埃里。但只有身处漩涡中心的人才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仇恨的种子已然埋下，只待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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