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广陵城，三个月之前。
广陵城的天气闷热中透着一股血腥气。吴王府的白幡尚未撤去，新王杨隆演坐在偏殿里，像个精致的傀儡。而真正掌控这座都城的，是并立朝堂的张颢与徐温。
这日朝会，张颢一身戎装，按剑立于丹墀之左，声若洪钟：今国事纷乱，当以重典治之。左牙军连日巡查，已擒获造谣生事者三十七人，皆系前逆杨渥余党，臣请旨立斩，以儆效尤！
他口中的左牙军，正是其嫡系精锐，如今已控制宫禁与城门。
徐温立在丹墀右侧，垂眸不语。他清楚地记得半月前那个清晨——张颢的亲兵是如何当着他的面，将不肯依附的将领拖出朝堂。左牙军的刀锋，至今还架在所有人的脖子上。
徐公以为如何？张颢斜睨过来，语气看似询问，实则不容置疑。
徐温抬眼，正对上张颢腰间那柄斩杀了杨渥的佩剑。他微微躬身：张将军思虑周全，自当依议。
散朝后，徐温的轿子经过朱雀大街。沿途尽是左牙军的巡逻队，见到他的仪仗也仅是略一拱手，态度倨傲。轿帘微动，徐温看见街角新悬的几颗头颅，都是昔日与他交好的官员。
回到府邸，长子徐知训迎上来，低声道：父亲，张颢今日又调换了玄武门的守将，全是他的亲信。
徐温默然点头，褪下朝服时，里衣已被冷汗浸透。
是夜，徐温轻车简从，悄悄来到严可求府邸。
密室中，烛火摇曳。严可求是徐温最信任的谋士，此刻也是面色凝重。
张颢已完全掌控左牙军，今日又借清查逆党之名，处置了三位不愿依附的将领。严可求铺开一张绢帛，上面详细标注着左牙军的布防，我们的人，现在连王府外围都进不去了。
徐温凝视着地图，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右牙军那边呢？
右牙军使李遇态度暧昧，既未倒向张颢，也不愿明确支持我们。严可求叹息，如今局势，人人自危。
窗外忽然传来马蹄声，两人立即噤声。直到马蹄声远去，徐温才低声道：不能再等了。
三日后，徐温称病不朝。张颢闻讯，亲自过府。
卧房里药气弥漫，徐温躺在榻上，面色蜡黄。张颢带着八名亲兵径直入内，盔甲铿锵。
徐公这是染了何疾？张颢在榻前坐下，手始终按在剑柄上。
徐温虚弱地咳嗽几声：老毛病了，劳将军挂心。
如今国事艰难，徐公可要快些好起来。张颢目光如炬，扫视着房间每个角落，要不要我派左牙军的医官来瞧瞧？
这是明目张胆的监视。徐温心中凛然，面上却感激道：岂敢劳动将军。
送走张颢后，徐知训从屏风后转出，惊魂未定：父亲，他这是起了疑心。
徐温坐起身，擦去额头的冷汗：他这是在试探。传话给严可求，计划必须提前。
当夜，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在密室中成形。
若要成事，必须先分化左牙军。严可求献计，左牙军副使朱瑾，与张颢素有嫌隙，或可争取。
徐温沉吟：朱瑾是张颢心腹，如何肯反？
正因为是心腹，才知张颢太多秘密。严可求低声道，据闻上月处置杨渥亲信时，朱瑾曾出言劝阻，被张颢当众斥责。
徐温眼中精光一闪：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那日校场点兵，张颢怒斥朱瑾妇人之仁，全军皆闻。
徐温起身踱步，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这是一个险招，但也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次日，徐温稍愈，入宫觐见。在宫门口，他朱瑾。
朱将军。徐温含笑招呼，闻将军日前在校场受辱，特来致意。
朱瑾脸色顿变，手按剑柄：徐公何意？
将军勿疑。徐温走近一步，低声道，张颢性暴，今日能辱将军，明日就能杀将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啊。
朱瑾目光闪烁，环视四周后，压低声音：此处非说话之地。
两人默契地分开，但徐温知道，种子已经种下。
三日后，朱瑾的夫人到徐府拜访，与徐夫人相谈甚欢。又过五日，朱瑾的幼子突发急症，徐温立即派去自己的私人大夫。
这些细微的往来，都落在张颢的耳目眼中。
张颢在府中大宴左牙军将领。酒过三巡，他忽然掷杯于地。
近日听闻，有人暗中串联，欲对我不利！
满座皆惊，朱瑾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颤。
张颢环视众将，冷笑道：我既敢行大事，就不怕有人背叛。诸君若觉我张颢不堪追随，现在便可离去！
厅内死寂，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次日，徐温得知宴席详情，知道张颢已经察觉。他立即召来严可求：必须提前动手。
三日后，张颢要巡视江防，这是唯一的机会。
徐温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就定在三日后。成败在此一举。
当夜，徐府书房灯火通明。徐温、严可求、徐知训三人密议至三更。
巡视那日，张颢必带亲兵二百，皆左牙军精锐。严可求在地图上指点，我们可在燕子矶设伏。
徐知训担忧道：我们能动用的，只有府中死士五十人，如何敌得过二百精锐？
所以必须要朱瑾配合。徐温目光锐利，让他负责断后，届时按兵不动。
若朱瑾临时变卦？
那我们就全都要死在那里。徐温平静地说，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窗外传来梆子声，已是四更。徐温站起身，最后检查了一遍佩剑。
告诉朱瑾，事成之后，左牙军由他执掌。
黎明前的黑暗中，信使悄悄出城。徐温站在窗前，望着东方微白的天际。三日后，不是张颢死，就是他亡。这场权力的赌局，已经押上了所有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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