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通判的批复送达清溪县衙时,吴良正为另一件事头疼——县学的老秀才们联名上书,抗议“器物展览馆”玷污斯文,要求官府取缔这“伤风败俗”的勾当。
“老爷,这是第十封了。”师爷抱着一摞文书,愁眉苦脸,“县学的陈夫子说了,如果再不关停,他就要带着学子们去州府请愿。”
吴良揉着太阳穴:“陈夫子?就是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连自家女儿都不让认字的老古董?”
“正是。”
“那就让他去。”吴良破罐子破摔,“我倒要看看,州府是听他这个酸秀才的,还是听徐通判的。”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老爷!”衙役小王连滚爬爬冲进来,“来了!来了!”
“谁来了?”
“宫里!宫里来人了!”
吴良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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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大堂,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主座上坐着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身穿深紫色宫服,头戴乌纱冠,手里捧着个拂尘。他眼皮微垂,似睡非睡,但偶尔抬眼看人时,目光锐利如刀。
此人姓李,是内务府的一名管事太监,品级不高,权力却不小——专管宫廷器物的采买、修缮、保管。
陪同而来的徐通判坐在下首,脸色也不好看。他本想慢慢考察清溪县的文化产业,哪知道宫里这么快就听到了风声。
“吴县令,”李公公开口,声音尖细却不刺耳,“咱家听说,你这清溪县最近搞了个...器物展览?”
吴良冷汗涔涔:“回公公,确有此事。不过那都是民间自发...”
“咱家看了徐通判呈上来的奏报,”李公公打断他,“说你们这里有个叫吴庭的,对器物鉴赏颇有心得?”
来了!重点来了!
吴良心跳如鼓:“是...是下官堂弟。不过他年轻不懂事,那些都是胡闹...”
“胡闹?”李公公轻笑一声,“能写出《论宋代器物审美与宫廷文化融合》这样的文章,是胡闹?”
吴良一愣——这文章他怎么没看过?
徐通判赶紧解释:“吴县令,令弟那份《建议书》后面,附了一篇学术文章,下官觉得颇有见地,便一并呈上去了。”
吴良想死的心都有了。吴庭啊吴庭,你写什么不好,写宫廷文化?这不是找死吗?
李公公却不这么想。他此次出宫,正是因为宫里最近出了件麻烦事——太后娘娘最心爱的一尊前朝玉观音,在清洗时不慎摔断了手臂。内务府找遍了京城的能工巧匠,都说修复不难,难在“修旧如旧”,要恢复原貌,更要保留神韵。
就在这节骨眼上,徐通判的奏报送到了宫里。其中吴庭那篇文章,正好提到了“器物修复的魂与形”,观点新颖,见解独到。
太后娘娘看了,说了句:“此人虽名不见经传,倒是个懂行的。”
就这一句话,李公公就千里迢迢跑来了。
“吴县令,”李公公慢条斯理地说,“可否请令弟出来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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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吴庭正在给胭脂盒们“做保养”。
他用特制的软布,沾着橄榄油,轻轻擦拭每一个盒子。嘴里还念念有词:“小翠乖,今天给你上点油...小红别急,马上就轮到你...”
唐成和金灿灿蹲在门口,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金师弟,你说他这样...真的能进宫吗?”唐成小声问。
金灿灿摇头:“我听说宫里规矩大,他这样对着盒子说话,进去第一天就得被当成疯子打出来。”
话音刚落,吴良就火急火燎地冲进来:“二弟!快!宫里来人了!要见你!”
吴庭手一抖,差点把“小翠”摔了。
“宫里?”他眼睛一亮,“可是内务府的人?”
吴良一愣:“你怎么知道?”
吴庭不答,迅速整理衣冠,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木盒:“大哥,帮我把这个带上。”
“这是什么?”
“我写的《宫廷器物养护百法》手稿。”
吴良:“......”
敢情你早就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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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上,李公公见到吴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本以为能写出那样文章的人,至少该是个中年学者,没想到竟是个面容清秀、眉眼间还带着几分阴柔之气的年轻人。
而且...这年轻人看他的眼神,怎么有点不对劲?
不是敬畏,不是恐惧,而是...热切?
“学生吴庭,拜见李公公。”吴庭行礼的姿势极其标准——显然练过。
李公公点点头:“免礼。咱家看了你的文章,有些疑问想请教。”
“公公请讲。”
“你说,器物有魂,修复之时,当先通其魂,再补其形。这‘魂’该如何通?”
吴庭不慌不忙:“回公公,器物之魂,在于其经历。一件器物流传百年,经手无数人,承载无数事。修复者当考其来历,查其典故,知它从何处来,曾伴何人,历何事。如此,方知该如何修。”
李公公眼中精光一闪:“那若是一件器物的来历已不可考呢?”
“那就观其形,察其质,品其韵。”吴庭从怀中掏出那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叠手稿,“比如这尊玉观音...”
他展开一幅草图——不知何时画的,正是太后娘娘那尊断臂观音的复原图。
“学生虽未亲眼见过此物,但据徐大人描述,此观音为前朝御制,玉质温润,雕工圆融。其魂不在威严,而在慈悲。所以修复时,断臂处不能显接痕,要如自然生长;表情不能改,要保留那份悲悯...”
李公公听得入神,连徐通判都暗暗点头。
这小子,确实有两把刷子。
一番问答下来,李公公对吴庭愈发满意。最后,他直接挑明来意:“吴庭,你可愿随咱家进宫?内务府正缺你这样的人才。”
全场哗然。
唐成和金灿灿在门外偷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真能进宫?
吴良却急了:“公公!舍弟年轻,不懂规矩,怕冲撞了宫里的贵人...”
“无妨,”李公公摆摆手,“规矩可以学。咱家看中的是他的才学。”
吴庭立刻跪下:“学生愿意!学生自幼便立志侍奉皇家,今日得公公赏识,实乃三生有幸!”
那语气,那表情,仿佛等待这一刻已经等了八百年。
李公公满意地点点头:“好。三日后,随咱家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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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开,清溪县炸了锅。
百姓们议论纷纷:
“听说吴家二爷要进宫当太监了!”
“不是当太监,是去内务府当官!”
“那不就是太监衙门吗?”
“管他呢!反正咱们县要出个宫里人了!”
县学的陈夫子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荒唐!荒唐!读书人竟去当阉宦!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但没人理他。毕竟,在老百姓眼里,能进宫里当差,那就是天大的荣耀。
县衙后院更是热闹。
吴庭开始疯狂收拾行李——主要是收拾他的胭脂盒。
“这个要带...这个也要带...小翠小红小玉都要带...”他一边念叨,一边往箱子里装。
唐成看不下去了:“吴兄,你带这么多胭脂盒进宫,不怕被人笑话?”
“笑话?”吴庭头也不抬,“这些可都是我的‘研究样本’。内务府管着宫里所有器物的养护,胭脂水粉盒子也在其中。我带这些去,是为了工作。”
金灿灿小声嘀咕:“信你才有鬼。”
柳芸娘倒是很支持,特地给吴庭做了几身新衣服,还塞了个钱袋:“宫里不比家里,处处要打点。这些钱你拿着,该花就花。”
吴庭感动得热泪盈眶:“谢谢大嫂!等我进了宫,一定想办法照顾家里!”
只有吴良,忧心忡忡。
晚上,他拉着吴庭在房里长谈。
“二弟,你真的想好了?宫里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
“大哥放心,我自有分寸。”
“可你这性子...”吴良欲言又止,“宫里规矩大,你那些...爱好,得收敛些。”
吴庭笑了:“大哥,我进宫是为了出人头地,不是为了搞收藏。你放心,我知道轻重。”
话虽如此,吴良还是不安。
他这个堂弟,从小就不正常。现在要进那个最不正常的地方...
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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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一晚,吴庭做了件让人大跌眼镜的事。
他把所有胭脂盒都拿了出来,在院子里摆成一个圈,然后挨个跟它们“告别”。
“小翠,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的...”
“小红,以后没人给你擦身子了,你要自己保重...”
“小玉,你是最懂我的...”
唐成和金灿灿躲在柱子后,看得浑身发毛。
“金师弟,你说他该不会...真的对这些盒子有感情吧?”
“我觉得...咱们还是假装没看见比较好。”
更离谱的是,吴庭居然还给每个盒子写了“托付书”,指定了继承人——
“小翠”给唐成,“小红”给金灿灿,“小玉”给吴阳...
理由是:唐成需要红袖添香(虽然添的是胭脂盒),金灿灿需要算账时的精神慰藉,吴阳...需要一个不会跑的对象。
唐成拿着那份“托付书”,哭笑不得:“我要这破盒子干什么?”
金灿灿更是崩溃:“我算账的时候看着胭脂盒,还怎么算得清?”
只有吴阳,抱着“小玉”的盒子,感动得稀里哗啦:“二哥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待小玉!每天都给它擦身子!给它说情话!”
吴庭欣慰地点头:“三弟,你长大了。”
唐成和金灿灿:“......”
他们觉得,吴家这祖传的疯病,怕是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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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那天,全县百姓都来送行。
吴庭穿着一身崭新的青色长袍,背着个小包袱(大箱子已经先运走了),站在县衙门口,向众人作揖告别。
李公公的马车已经等在城外,他还要去邻县办点事,让吴庭随后赶去汇合。
“二弟,保重。”吴良眼圈有点红。
“二哥,常写信回来。”吴阳哭得像个孩子。
“吴兄,发达了别忘了兄弟!”唐成和金灿灿异口同声。
柳芸娘没说话,只是往吴庭怀里塞了个包裹:“里面是些干粮,路上吃。”
吴庭一一谢过,最后看了眼这座他待了不算久,却闹出无数荒唐事的县衙,转身离去。
背影竟有几分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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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摇摇晃晃走在官道上。
吴庭打开柳芸娘给的包裹,里面除了干粮,还有一个小布包。
打开一看,是几两碎银子,和一张字条。
字迹娟秀,是柳芸娘的笔迹:“宫里水深,慎言慎行。若实在待不下去,就回来。家里总有你一碗饭。”
吴庭看着字条,许久,轻轻折好,贴身收好。
然后从包袱里拿出一个胭脂盒——这是他偷偷留下的,最小的一个。
“小圆啊小圆,”他对着盒子轻声说,“现在就剩咱俩了。你说,宫里会是什么样呢?”
盒子当然不会回答。
但吴庭自己笑了。
不管宫里是什么样。
他吴庭,终于要去做那件,从八岁起就立志要做的事了。
当太监?
不。
他要当的,是能在这世上,按自己的方式活下去的人。
哪怕那方式,在别人看来,荒唐又可笑。
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山路尽头。
清溪县衙门口,众人还站在原地。
吴良叹了口气:“走了也好。省得整天闹得鸡飞狗跳。”
唐成却突然有点伤感:“金师弟,你说咱们以后...是不是少了很多乐子?”
金灿灿点头:“至少没人跟咱们抢‘励志粉’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笑着笑着,又有点笑不出来。
这个奇葩的吴庭,虽然变态,虽然古怪...
但突然走了,还真有点不习惯。
“罢了,”吴良摆摆手,“都回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
日子还得过。
只是这县衙,怕是要冷清好一阵子了。
当然,他们很快就会知道——
吴庭虽然走了,但他留下的“祸害”,才刚刚开始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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