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惊蛰。
清溪县衙门口,来了四个奇形怪状的人。
为首的是唐成——他拄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树枝当拐杖,身上那件长衫破得能当渔网,脸上还带着不知从哪儿蹭的锅灰。但眼睛很亮,像饿了三天的狼看见肉。
身后跟着吴阳——拄着正经拐杖,左腿的伤还没好利索,走路一瘸一拐。但精神不错,还特意把头发梳了个歪髻,试图显得体面些。
再后面是金灿灿——相比前两人,他穿得还算整齐,虽然也是补丁摞补丁,但洗得干净。手里提着个小包袱,里面是他的全部家当:半块磨刀石、一本破旧的《营造法式》、还有几个自制清香厕的样品。
最后是唐世唐——这位最“讲究”,虽然衣服也是旧的,但浆洗得笔挺。鼻梁上架着副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破眼镜(只有一边有镜片),手里捧着本手抄书,边走边看,差点撞到县衙门口的木桩。
四人站在县衙门口,仰头看着那歪匾额,表情复杂。
“这…”唐成咽了口唾沫,“比三年前还破啊。”
吴阳腿有点抖:“堂兄…就住这儿?”
金灿灿叹气:“好歹是个县衙,怎么…”
“怎么像被雷劈过?”唐世唐推了推半边眼镜,补充道。
正说着,县衙大门开了。
贾老头探出头来,看见四人,愣了一下:“你们是…”
“我们是吴县令的故人!”唐成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容,“特来投奔!劳烦通禀一声,就说…清溪故友来访!”
贾老头打量四人,尤其是他们那落魄相,心里明白了七八分:“等着。”
他关上门,进去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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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后宅,吴良正在抄书。
柳芸娘坐在旁边监督——她手里拿着戒尺,吴良每写错一个字,戒尺就“啪”地敲一下桌子。
已经敲了十七下了。
“夫人…”吴良揉着发酸的手腕,“今天能不能…”
“不能。”柳芸娘头也不抬,“昨天让你背《官箴》第三条,你背错了两个字。今天加罚五十遍。”
吴良欲哭无泪。
正抄着,贾老头来了:“大人,外面有四人,自称大人的故人…”
吴良手一抖,墨汁滴在纸上,洇开一大团。
柳芸娘抬头:“什么样的人?”
“嗯…”贾老头斟酌用词,“看起来…像要饭的,但说话又有点…文绉绉的?”
柳芸娘和吴良对视一眼。
“让他们进来。”柳芸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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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大堂。
四人被带进来时,正好碰见五老会的代表——一个姓钱的老头,坐在大堂旁边搭的棚子里,正抱着茶壶喝茶。看见四人,钱老头眼睛一亮,竖起耳朵开始听。
“堂兄!”吴阳第一个扑上去,抱着吴良的腿就哭,“我们可找到你了!”
吴良嘴角抽搐:“你们…怎么来了?”
“说来话长啊!”唐成上前,一把鼻涕一把泪,“自从汴京一别,我们四人颠沛流离,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听说堂兄重回清溪当县令,我们连夜赶路,走了八百里,鞋都磨破了三双!”
他抬起脚——确实,草鞋的底都快没了。
金灿灿也红着眼圈:“师兄…我们实在没处去了…”
唐世唐推了推半边眼镜,文绉绉地说:“吴兄,吾等虽落魄,但志气尚存。愿为吴兄效犬马之劳…”
“停。”柳芸娘开口。
四人立刻闭嘴,齐刷刷看向她。
柳芸娘站起身,走到四人面前,一个个打量过去:
“唐成,你在汴京要饭,一天最多三十文。怎么走到清溪县的?”
唐成:“那个…一边走一边要…”
“吴阳,你倒夜香染了病,怎么好的?”
吴阳:“自…自愈的!”
“金灿灿,你饭馆跑堂被克扣工钱,怎么活下来的?”
金灿灿:“省…省吃俭用…”
“唐世唐,”柳芸娘最后看向书生,“你被国子监除名,在相国寺代写书信,怎么没饿死?”
唐世唐推眼镜:“吾…吾写话本卖给书商…”
柳芸娘冷笑:“也就是说,你们四个,一个要饭的,一个倒夜香的,一个跑堂的,一个写话本的——现在要给我的县令夫君当‘故人’?”
四人低头。
柳芸娘看向吴良:“夫君,你说怎么办?”
吴良看着四人那惨样,心里五味杂陈。
三年前,他们一起做琉璃梦。
三年后…
“夫人,”他低声说,“要不…先让他们住下?”
“住哪儿?”柳芸娘指着县衙,“屋顶漏雨,窗户漏风,床只有两张——我们一张,贾老头一张。他们睡哪儿?睡大堂?”
吴良语塞。
这时,一直旁听的钱老头突然开口:“夫人,大人,老朽倒有个主意。”
众人看向他。
钱老头捋着胡子:“县衙后头有间旧库房,虽然破了点,但收拾收拾能住人。这四位既然是大人故人,不如让他们暂住那里。至于差事嘛…”
他眼睛转了转:“县衙现在正缺人手。这位唐先生能说会道,可以当刑名师爷;这位吴兄弟腿脚不便但嘴皮子利索,可以当门房;这位金先生会手艺,可以管工房;这位唐书生会写字,可以当文书…每月给点月钱,让他们自食其力,岂不两全其美?”
吴良一愣。
这钱老头…怎么这么好心?
柳芸娘却明白了——五老会这是想往县衙塞自己人啊!
她正要拒绝,唐成已经“扑通”跪下了:
“多谢钱老!多谢大人!我们一定好好干!月钱…月钱多少都行!”
其他三人也赶紧跪下:“谢大人收留!”
吴良看向柳芸娘。
柳芸娘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好。既然钱老都开口了,那就这么办。”
她看向四人:“月钱每人五百文。”
四人眼睛亮了——五百文!比在汴京要饭强多了!
“但是,”柳芸娘补充,“月钱由我发。而且,每人要签《县衙差役守则》——内容嘛,跟三年前在汴京签的差不多。”
她从袖中掏出四张纸——居然随身带着!
四人接过一看,果然:
第一条:不得怂恿县令经商。
第二条:不得私下收受钱财。
第三条:不得泄露县衙机密。
……
第二十条:每日抄书五百字,由柳夫人检查。
最后惩罚条款也一模一样:扫茅厕、跟五老会当跟班、抄《女诫》…
唐成嘴角抽搐:“夫人…这…”
“签不签?”柳芸娘挑眉,“不签现在就走。”
“签!签!”四人异口同声,咬破手指按手印——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柳芸娘收起契约,对钱老头说:“那就麻烦钱老,带他们去库房安顿吧。”
“好说好说。”钱老头笑眯眯地站起来,领着四人往后院走。
等他们走远,吴良才低声问:“夫人,你明知五老会是想…”
“我知道。”柳芸娘打断他,“但你现在需要人手。这四个人虽然不靠谱,但用好了,就是四把刀——能帮你对付五老会,对付周老爷,对付郑秀才。”
她顿了顿:“而且,把他们放在眼皮底下,总比让他们在外面搞小动作强。”
吴良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那月钱…”
“月钱照发,”柳芸娘说,“但我会扣下三百文存着——跟三年前一样。等他们真悔改了再还。”
吴良:“……”
他觉得那三百文,这辈子可能都还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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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库房。
钱老头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库房不大,堆着些破旧家具。角落里还有蜘蛛网,一只老鼠“嗖”地窜过去。
“这…”吴阳傻眼,“这能住人?”
“收拾收拾就行了。”钱老头拍拍他的肩,“年轻人,吃点苦没什么。等你们立了功,大人自然会给你们换好住处。”
他走后,四人面面相觑。
唐成先开口:“五百文…比要饭强。”
吴阳:“还有住的地方…”
金灿灿开始卷袖子:“收拾吧。”
唐世唐推了推半边眼镜:“吾来规划床位。”
四人开始忙碌。
唐成和吴阳搬开破家具,金灿灿扫地,唐世唐用树枝在墙上画床位布局图——虽然最后根本没人按他画的睡。
忙到傍晚,总算收拾出个大概。
四张“床”——其实是门板搭在砖头上。
一张“桌子”——缺了条腿,用石头垫着。
两把“椅子”——一把三条腿,一把没靠背。
“凑合吧。”唐成一屁股坐在三条腿的椅子上,椅子晃了晃,差点翻倒。
四人围坐在“桌子”旁,开始密谈。
“诸位,”唐成压低声音,“咱们虽然落魄了,但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吴阳眼睛亮了。
“清溪县有石英砂啊!”唐成说,“三年前咱们就想开采,现在吴兄是县令,咱们是师爷、门房、书吏、文书…开采不是更方便?”
金灿灿皱眉:“可是夫人说了,不得怂恿县令经商…”
“谁说要怂恿了?”唐成狡猾地笑,“咱们可以…‘建议’!以‘发展县治’的名义建议!吴兄要政绩,咱们帮他出主意,这不是两全其美?”
唐世唐推眼镜:“吾查阅过典籍,开采矿藏需州府批准。但若以‘修缮县衙’为名,开采少量石材,则无需上报…”
“对!”唐成一拍大腿,“就这么办!明天我就去找吴兄,说县衙太破,需要石材修缮,正好清溪县有白石山,可以开采…”
“然后呢?”吴阳问。
“然后咱们私下联系商人,把多余的石英砂卖了!”唐成眼睛放光,“赚的钱,咱们四个人分!”
四人眼睛都亮了。
但很快,金灿灿又犹豫:“可契约上说,不得私下收受钱财…”
“笨!”唐成戳他脑袋,“咱们不直接收钱!让商人把钱…换成物资!粮食、布匹、工具…这些不算‘钱财’吧?咱们再转手卖了,不就行了?”
金灿灿恍然大悟。
唐世唐已经开始算账:“若每日开采十车,每车石英砂市价二两,则日入二十两。扣除成本五两,净利十五两。四人平分,每人每日可得三两七钱五分。一月便是…”
“一百一十二两五钱!”吴阳抢答。
四人呼吸急促。
一个月一百多两!一年就是一千多两!
发财的机会,又来了!
“但是,”唐成突然严肃,“这次咱们得小心。第一,不能让夫人发现。第二,咱们四个要团结,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互相背刺了!”
其他三人点头。
“来,”唐成伸出手,“咱们发誓:这次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要是再出卖兄弟,天打雷劈!”
四只手叠在一起。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声音在空荡的库房里回响。
誓言很响亮。
但…
唐成松开手时,心里想:这次我得留个心眼,账目得我自己管…
吴阳想:卖石英砂得我去联系商人,中间差价我可以扣一点…
金灿灿想:开采需要工具,我可以从工房经费里挪点…
唐世唐推眼镜:吾需记录详细账目,以备不时之需…
四人各怀心思。
但脸上,都是真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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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县衙后宅。
吴良刚抄完今天的《官箴》,揉着手腕。
柳芸娘在灯下看那四份契约,忽然笑了。
“夫人笑什么?”
“我笑他们,”柳芸娘指着契约上的手印,“连按手印的位置,都跟三年前一模一样——唐成习惯按在名字下面,吴阳按在名字上面,金灿灿按在侧面,唐世唐…非要按个完整的指印,还特意蘸多了印泥。”
她抬头看吴良:“夫君,你说狗能改得了吃屎吗?”
吴良沉默。
“改不了。”柳芸娘自己回答,“但至少,这次狗链子在咱们手里。”
她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翻开。
上面写着四个名字,每个名字下面都有备注:
唐成:善言辞,贪小利,易被激将。可利用其对付五老会。
吴阳:消息灵通,腿瘸但嘴快。可让其当耳目,但需防其出卖情报。
金灿灿:手艺好,有原则但易被说服。可令其管工程,但账目需另派人监督。
唐世唐:书呆子,爱记录。可令其抄写公文,顺便…记录另外三人的言行。
吴良看得目瞪口呆:“夫人…你这是…”
“这是制衡。”柳芸娘合上册子,“让他们互相盯着,互相制衡。谁有异动,其他人会举报——因为举报有赏。”
她顿了顿:“而且,我猜他们现在,正在库房里密谋怎么开采石英砂呢。”
吴良一惊:“那要不要…”
“不用管。”柳芸娘笑了,“让他们密谋。等他们开始行动了,咱们再出手——抓个现行,他们才会老实。”
她吹灭灯:“睡吧。明天开始,有好戏看了。”
黑暗中,吴良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他想起三年前,也是这样四个人,也是这样密谋发财。
然后…
然后就是牢狱之灾,破产,妻离子散…
“这次,”他对着黑暗轻声说,“应该不一样了吧?”
窗外,传来贾老头打更的声音: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小心…狗改不了吃屎——”
吴良:“……”
这更词谁教的?!
他翻了个身,强迫自己睡觉。
梦里,他看见唐成四人围着石英砂山手舞足蹈。
然后山塌了。
把四个人都埋了。
他在旁边看着,想救,但脚像被钉住。
只能看着。
看着砂子一点点埋过他们的头顶。
最后,砂堆上冒出四个字:
轮回·宿命
吴良惊醒了。
浑身冷汗。
窗外,天还没亮。
他坐起身,看着窗外微明的天色,喃喃自语:
“这次…真的能不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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