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三轮车在青石板路上晃晃悠悠地前行。碧华倚着车窗，任晚风拂过缀着流苏的发髻。安安靠在她怀里，小手里还紧紧攥着照相馆送的海棠绢花。
妈，你看司机的背影好像姥爷。安安小声说。碧华望着师傅微驼的背脊，想起父亲年轻时也蹬过三轮，车铃铛总是擦得锃亮。
到巷口时，碧华从绣花钱包里掏零钱。师傅回头找零，目光在她云鬓花颜上停留片刻，突然对安安板起脸：你这丫头，咋让妹妹付钱？
空气凝固了三秒。安安地坐直身子，头上的铃铛发钗叮当作响：她是我妈妈！亲生的！
师傅瞪圆眼睛，手里的硬币哗啦啦掉在踏板上。他凑近打量碧华，突然拍大腿：哎呦喂！您这...这哪像孩子妈？说是女大学生都有人信！
碧华被逗得绢花乱颤，假髻上的步摇穗子扫过安安的鼻尖。她故意学戏腔念白：本宫年方二八——
妈！是二十八！安安急得去捂她的嘴，您又乱用台词！
三人笑作一团。最后师傅死活不肯收钱，说就当给娃娃脸娘娘的贺礼。车轮滚远时，还听见他在巷口吆喝：大妹子，下回拍照还坐我车啊！
安安气鼓鼓地整理被妈妈弄乱的珠花：以后再不坐三轮了！
傻丫头。碧华弯腰捡起掉落的耳珰，夕阳给她的侧脸镀上金边，人家夸妈妈年轻还不好？
远处传来卖栀子花的吆喝声。安安突然发现，妈妈提着裙摆跑向花担时，石榴裙摆扫过青苔的样子，确实像个小姑娘。
在安安稚嫩的脸庞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小姑娘抱着古装相册，眼眶红得像熟透的桃子，连平日里翘起的两根小辫子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妈——她扑进碧华怀里，声音带着哭腔，同学们都说...说我像你的小丫鬟！
碧华正在缝纫机前赶制一件绣花裙，针尖微微一顿。她放下手中的活计，将女儿揽到膝头。相册摊开在案几上，那张荷花池边的合影里，她身着月白旗袍端坐抚琴，安安穿着淡粉襦裙在一旁吹笛，母女二人确似主仆。
让妈妈猜猜，碧华用指腹轻拭女儿泪痕，是不是小胖先说像丫鬟？然后小雨捂嘴偷笑？
安安惊讶地睁大眼睛：妈你怎么知道？
因为小胖他母亲当年也说妈妈像丫鬟呢。碧华眼中泛起淘气的光，那时妈妈扎着羊角辫，给校庆表演的学姐递茶水，他娘就在台下嚼舌根。
她起身从老樟木箱底翻出本相册。发黄的照片上，梳双丫髻的小碧华正给穿戏服的学姐系披风，那模样活脱脱是个小剧务。
后来呀，碧华眨眨眼，说妈妈像丫鬟的姑娘，在校庆话剧里给妈妈演了回丫鬟。
安安破涕为笑，小拳头轻轻捶打母亲：妈妈骗人！
是真的。碧华正色道，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想。你觉得在照片里，你像妈妈的什么人？
安安歪头看照片。画面里她正调皮地扯母亲琵琶上的流苏，碧华侧首浅笑，目光温柔得能漾出蜜来。
像...像妈妈的小捣蛋鬼？
对喽！碧华搂紧女儿，就算是丫鬟，也是会扯主子头花、偷吃点心的小恶霸丫鬟！
她突然起身翻找针线篮，取出绣到一半的香囊。素白缎面上，大丫鬟正揪着小姐的簪花往自己头上戴，两个姑娘笑作一团。
你看，碧华将香囊系在女儿腰间，这是妈妈新设计的闹主丫鬟系列。
窗外传来卖酥糖的梆子声。安安突然跳下膝头，翻出彩笔在照片背面画起来。不过片刻，合影旁多了个叉腰的小丫头气泡框：这是我娘！漂亮吧？羡慕死你们！
暮色渐深，母女俩头碰头修改恶霸丫鬟绣样。当新添的丝线让丫鬟手里的团扇变成偷藏的糖葫芦时，安安忽然说：
妈，明天我要带芒果布丁给小胖。
让他当我的试吃丫鬟！
机会总是不期而至。初秋，市文化馆举办劳动女性风采摄影展，策展人通过社区找到碧华，想用那组古装照作为压轴作品。
展览开幕那天，碧华特意穿了件香云纱旗袍。当她看到自己的巨幅照片挂在展厅中央时，眼眶突然发热——照片旁标注着：手工艺人碧华，用一针一线绣出生活之美。
最有趣的环节是现场互动。当碧华演示苏绣技法时，有个小女孩惊呼：阿姨你是真的仙女！全场大笑，记者镜头记录下这暖心一刻。
展览报道上网后，碧华意外成了。但最让她感动的是收到很多主妇的私信：
华姐，看了你的故事，我也带女儿拍了套古装照！
谢谢你让我明白，美不分年龄和身材！
她开通短视频账号，分享日常手作和穿搭。没有滤镜，不刻意摆拍，反而收获无数点赞。有条评论被顶到最高：这才是普通女性最真实的美！
深秋时节，碧华接到个特殊邀请——为乳腺癌康复者拍摄公益写真。她犹豫再三，最终带着作品集去了医院。
当看到那些因治疗失去秀发的女性，她突然理解了自己照片的意义。拍摄现场，她帮病友们整理汉服系带，温柔地说：唐朝以丰腴为美，咱们这是走在时尚前沿！
成片出来时，很多人都哭了。照片里，每个不完美的身体都散发着生命的光芒。碧华在日记里写：原来治愈他人，才是最美的妆容。
冬至家宴上，碧华宣布要开个公益工作室，教特殊儿童做手工艺。第一个报名的是安安，她举着彩纸喊：我要当助教！
最让人惊喜的是，曾经给碧华拍照的摄影师小林也来帮忙。工作室虽小，但充满欢声笑语，墙上的古装照注视着每个追寻美的心灵。
除夕夜，碧华收到份特殊礼物——安安偷偷印的台历，12个月都是她的古装照。最后一页写着：时光会老，但你越来越美。
零点钟声敲响时，全家在照片墙前合影。碧华微胖的身躯填满镜头中心，像盛放的牡丹。原来幸福如此简单：接纳自己，热爱生活，与时光温柔相处。
新年的烟花在窗外绽放，碧华想，或许每个女性都是明珠，只要找对光线，都能照亮属于自己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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