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生存的压力已如影随形。
三十七人。这个数字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战死的同伴被郑重地合葬在山坳向阳的一处坡地,没有墓碑,只有垒起的石堆和插在地上的残破兵刃,无声诉说着他们的存在。
营地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和草药混合的气味。伤员的呻吟时断时续,王狗儿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是之前俘虏中愿意留下的蛮族女子和山民送来的)忙得脚不沾地,缴获的金疮药和从沼泽边缘新采来的止血草被大量消耗。
李铮肩臂的箭伤在雄厚功力的滋养下愈合得极快,但内腑因硬接兀术重击和强行催谷《破山劲》留下的暗伤,还需时间调养。他坐在自己那间充当指挥所的木屋里,面前摊开着陈老兵刚刚呈上的物资清单。
粮食:缴获的肉干、奶疙瘩为主,掺和着山民送来的一些粗糙薯类,省着吃,最多支撑一个月。
兵甲:完好的弯刀剩二十一柄,强弓九张,箭矢不足两百。皮甲大多破损,铁甲仅有三副还算完整。
药材:见底。
人口:可战之力三十七,其中带伤者过半。
清单上的每一个数字,都透着捉襟见肘的窘迫。击溃兀术的辉煌之下,是黑山营近乎流干的鲜血。
“头领,当务之急是补充人手。”陈老兵声音沙哑,眼中带着血丝,“仅凭我们这些人,别说应对蛮族报复,就是维持营地日常警戒和狩猎都力不从心。”
李铮用手指敲击着桌面,目光沉凝。“周边情况如何?”
张狂立刻回道:“哨探回报,兀术带着残兵退回了鹰嘴涧大营,闭门不出,像是在舔舐伤口。山外边军那边还是老样子,守着隘口,没什么动静。倒是……这几天,附近山林里,多了些鬼鬼祟祟的影子,不像是蛮子,也不像是山民,像是……流民,或者别的逃犯,在远远观望咱们营地。”
流民?逃犯?李铮眼神微动。黑山向来是三不管地带,聚集着各种不容于世的亡命之徒和活不下去的百姓。他们之前势单力薄,无人关注。如今一战成名,自然就吸引了这些黑暗中的眼睛。
是威胁,也可能……是机会。
“乌木祭司呢?”李铮问。
“还在他那小屋里抱着圣杖发呆,吃饭喝水都很少,王狗儿说他是惊惧过度,心神损耗太大。”张狂撇撇嘴,对这位“客卿”显然不太感冒。
李铮站起身:“人手要补充,但不能滥竽充数。张狂,你带几个人,去营地外五里处,立块木牌。”
“立牌?写啥?”张狂一愣。
“就写——”李铮略一思索,沉声道,“‘黑山营募勇,抗蛮守土,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欲投者,需过三关:验力,验胆,验心。’”
验力,考察基本身体素质;验胆,测试面对危险的勇气;验心,则是初步甄别是否别有用心,或心性过于奸猾残暴之辈。这是李铮能想到的,在目前条件下最基础的筛选方法。
“另外,放出消息,黑山营有粮,有盐,有药,但只给愿意拿起武器、共同守护这片土地的自己人。”
张狂眼睛一亮:“明白了!俺这就去办!”
“陈老兵,你负责接收和初步安置前来投效的人,严格按照‘三关’考核,宁缺毋滥。通过者,先分发基本口粮,集中管理,观察几日再授予武器。”
“老朽晓得轻重。”陈老兵郑重应下。
命令下达,黑山营这台受损严重的机器,开始围绕着“生存”与“扩张”这两个核心,再次缓慢而坚定地运转起来。
木牌立起的第三天,第一批试探者出现了。是五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汉子,眼神躲闪,自称是北面被蛮族毁了村子的逃户。验力一关,其中两人连拉开一张软弓都勉强,直接被淘汰。剩余三人战战兢兢走过一条设置了突然巨响和假人陷阱的“验胆路”,一人吓得瘫软在地,淘汰。最后两人在陈老兵的盘问下(验心),一人支支吾吾,言语矛盾,也被劝离。
最终,只有一人,一个沉默寡言、手臂粗壮、名叫赵铁柱的汉子,通过了初步考核。他被分到了一小份食物和一块临时居住的号牌,眼中第一次有了点光亮。
消息传开,后续几天,断断续续又来了几波人。有逃户,有溃兵,甚至还有两个因为得罪了上官而逃亡的边军匠户!经过严格筛选,最终留下了九人。人数不多,但至少让营地恢复了一丝生气。
与此同时,李铮亲自去见了乌木。
昏暗的小屋内,乌木依旧抱着那根用厚布包裹的圣杖,眼神涣散。
“还在想兀术?还是在想你的部落?”李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乌木身体一颤,缓缓抬起头,看着李铮,嘶哑道:“你们……守不住的。黑狼部落不会放弃圣杖,兀术只是先锋……下一次,来的可能就是大祭司的亲卫,或者……更可怕的存在。”
“守不守得住,试过才知道。”李铮在他对面坐下,目光平静,“但如果你一直这样抱着它等死,那肯定守不住。”
他伸出手,指向乌木怀中的圣杖:“它不仅仅是灾祸之源,也是力量。关键在于,如何使用这股力量。”
乌木瞳孔微缩,抱紧圣杖:“你……你想用它做什么?”
“我不需要它。”李铮摇头,“但我需要你真正发挥一个祭司的作用。你熟悉蛮族的信仰、仪式、弱点。黑山营里以后会有更多来自不同地方的人,甚至可能包括投降的蛮族。你需要帮我安抚他们,整合他们,或者……在必要的时候,从信仰层面打击我们的敌人。”
乌木愣住了,他从未想过,圣杖和祭司的身份,还可以这样用。
“你可以把它看作一场祭祀,”李铮的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蛊惑,“以黑山为祭坛,以蛮族的鲜血和失败为祭品,或许……你能得到狼神真正的启示,走出一条不同于你老师,也不同于你师兄的道路。”
乌木的眼神剧烈变幻着,恐惧、茫然、还有一丝被点燃的、微弱的光。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圣杖,仿佛第一次真正审视它的意义。
李铮没有催促,起身离开。种子已经播下,能否发芽,看乌木自己。
十天后,黑山营的人口勉强恢复到五十六人,虽然距离鼎盛时期相差甚远,但总算不再是风雨飘摇。新加入的人被编入张狂和几位老锐士手下,进行最基础的队列和格斗训练。营地外围的防御工事也在日夜赶工下基本修复,甚至比之前更加坚固。
也就在这一天,负责监视山外边军的哨探带回了新的消息:那支一直按兵不动的两百人边军,拔营后撤了二十里,让出了扼守黑山出口的隘口。
消息传来,营地内众人反应不一。有人松了口气,觉得少了背后一刀的威胁。张狂却骂骂咧咧,认为边军是看蛮族败退,觉得无利可图才撤走,十足小人。
李铮站在墙头,望着边军撤走的方向,眉头微蹙。
撤军?这看似是好消息,却透着蹊跷。是放弃了借刀杀人的打算?还是……有更深的图谋?比如,故意放开一个口子,让黑山营和蛮族继续厮杀,或者,引诱黑山营离开坚固的营地,进入相对开阔的地带?
他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告诉哨探,盯紧边军撤走后的动向,尤其是是否有小股部队伪装潜伏。另外,提醒所有人,戒备等级不变,不得因边军后撤而有丝毫松懈!”
他转身,看向营地内那些正在辛苦训练的新面孔,以及远处正在指导几个对蛮族习俗好奇的新人辨认图腾的乌木。
根基还很浅薄,暗处的涌流却从未停歇。
但他相信,只要手中握紧刀,脚下站稳地,无论来的是明枪还是暗箭,他都有信心在这黑山之中,劈出一条生路。
阳光透过云隙,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双眼睛,比山间的寒潭更深,也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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