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如墓,血亲如刀。
一腔热忱寻兄至,满城寒甲阻生人。
总管府内惊魂定,冷语如冰透骨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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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像一道巨大的、铁青色的伤疤,横亘在北方的天际线下。
罗成勒马,驻足在一处高坡上。
前方,幽州城。
灰黑色的城墙巍峨高耸,在傍晚稀薄的天光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但此刻,这巨人身上,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城门紧闭。
不是日常落锁的那种,而是彻底的、如临大敌般的封闭。巨大的包铁城门严丝合缝,护城河上的吊桥高高拉起,像断掉了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城头上,旗帜低垂。守军的数量,多得异乎寻常。
披甲执锐的士兵密密麻麻地站在垛口后,身影在渐暗的天色中如同凝固的剪影。他们不动,不语,只是面朝城外,警惕地注视着荒野的每一个角落。长矛的尖刺在风中闪着冷硬的光。
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从那座城池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太安静了。
没有商旅进出,没有驼马嘶鸣,甚至连往常这个时候应有的炊烟都稀稀拉拉。整座城,死寂得如同一座刚刚经历过血洗的巨大坟墓。
罗成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兄长信中那“勿来”的警告,与眼前这座森严壁垒的孤城,瞬间重叠在一起。
他催动胯下疲惫的驽马,沿着官道,缓缓走向那座仿佛在呼吸着紧张的城池。
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那股肃杀。
城墙根下,新翻的泥土痕迹随处可见,空气中隐隐飘散着一股混合着石灰和……某种焦糊的气味。几队骑兵在城外巡逻,马蹄声沉闷,骑士们头盔下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过罗成这个孤身而来的道士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警惕。
他来到紧闭的南门外。
“城下何人?!”
一声厉喝从头顶传来,带着金属般的铿锵。一名队正模样的军官手按刀柄,从垛口后探出半个身子,目光如炬。
“贫道罗成,自终南山而来,欲入城寻亲。”罗成仰头,声音清晰地传上城楼。
“寻亲?寻谁?”军官语气没有丝毫缓和。
“幽州总管麾下,果毅都尉,罗松。”罗成报出兄长的官职名讳。
城头上,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那军官的脸色,在暮色中似乎更沉了几分。他上下打量着罗成,眼神复杂,有怀疑,有惊异,甚至……有一丝极快闪过的,类似于怜悯的神色。
“罗都尉……”军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有些异样,“可有凭证?”
罗成从怀中取出那封沾血的信,高高举起:“有此家书为证!”
距离太远,看不清细节,但那暗沉的颜色和罗成凝重的姿态,足以说明问题。
军官沉默了。他回头,似乎与身后的什么人低声快速交谈了几句。
片刻后,他转回头,声音依旧冰冷,但语气稍微缓和了些:“道长稍待!”
沉重的绞盘声响起。
不是打开巨大的主城门,而是旁边一扇仅供单人通过的侧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进城!速速通报!”军官的命令简短有力。
罗成牵马,侧身从那道狭窄的缝隙挤了进去。
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将他彻底与外面的世界隔绝。
城内,景象更为诡异。
街道空旷。青石板路面上,几乎看不到行人。两旁的店铺大多关门闭户,偶尔有几扇窗户微微开启一条缝,后面似乎有眼睛在窥视,又很快缩了回去。
只有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五人一组,十人一队,沉默地穿梭在街巷之间。他们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压抑。
空气中那股焦糊味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腥气。
罗成牵着马,沿着主干道,向着记忆中的总管府方向走去。
他能感觉到,暗处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冰冷,审视,如同实质。这座城,仿佛一个巨大的、充满敌意的活物,而他,是闯入其体内的异物。
越靠近城中心,戒备越是森严。
通往总管府的几条主要街口,都设置了路障和鹿角,有重兵把守。盘查也变得极其严格,即便罗成表明了身份和来意,依旧被反复查验,甚至搜身,才被允许通过。
终于,总管府那高大的门楼出现在眼前。
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的石狮子旁,不再是往常的亲卫,而是两排共十二名全身披挂的重甲武士。他们连人带马都覆盖在冰冷的铁甲之下,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手持长柄战斧,如同雕塑般矗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杀气。
府墙之上,影影绰绰,可见弓弩手的影子。
这里的氛围,比城外更加令人窒息。
罗成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止步!”
战斧交叉,挡住去路。为首的重甲武士声音沉闷,如同金石交击。
“贫道罗成,求见总管,罗艺。”他直接报出了父亲的名讳。
那武士头盔下的目光动了动,显然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侧头,对身边一名副手低声吩咐了一句。
副手快步走到门边,对着一个不起眼的窥孔说了几句。
等待。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只有风吹动旗帜和甲叶摩擦的细微声响。
罗成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有力的跳动声。他握紧了袖中的拳头,那封血信的冰冷触感,仿佛一直烙印在皮肤上。
终于。
“吱呀——”
沉重的府门,没有完全打开,只是中间那扇小门开启了一道缝隙。
一名穿着青色文官服饰、面容精干的中年人闪身出来,目光快速扫过罗成,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可是二公子?总管已知您到来,请随我来。府内规矩,马匹需留在外间。”
二公子。
这个称呼,让罗成眼角微微一跳。他沉默地点头,将缰绳交给旁边上来的仆役,跟随那中年人,步入了这座仿佛被无形冰层冻结的总管府。
府内,景象与外间无异。
回廊庭院,寂静无声。往来行走的仆役、文书,个个脚步轻捷,低头垂目,不敢发出丝毫声响,脸上都带着一种统一的、压抑着的惊惶。
就连庭院中种植的松柏,在这暮色里,也显得格外墨绿深沉,透着一股阴森。
中年人引着罗成,没有去往正堂或者书房,而是穿廊过院,径直走向府邸深处。
最终,在一处独立的、外观朴拙甚至有些粗犷的石殿前停下。
殿门外,站着四名侍卫。与门外那些重甲武士不同,这四人穿着暗色的皮甲,腰佩短刃,眼神锐利如鹰,气息内敛却更加危险。他们看到中年人,微微点头,让开了通路。
“总管在里面等候。”中年人停下脚步,侧身示意罗成自己进去。
罗成看了他一眼,推开了那扇没有过多装饰的厚重木门。
门内,光线骤然暗淡。
这是一间宽阔的议事厅,或者说,更像一个军事指挥所。四壁没有字画装饰,只有巨大的、绘制着幽州及周边地域的牛皮地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皮革、金属和墨汁混合的味道。
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门口,站在最大的那幅地图前。
他穿着常服,未着甲胄,但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有一股如山岳般的沉重压力弥漫开来,充斥着整个空间。
那是罗艺。幽州总管,他的……父亲。
听到开门声,罗艺没有回头。
罗成关上门,站在原地。喉咙有些发干,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一路上的担忧、焦灼、疑问,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沉默而威严的背影压了下去。
“你来了。”
终于,罗艺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冰冷,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情绪,甚至没有一丝惊讶,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到来。
罗成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在距离罗艺背后丈许远处停下。
“父亲。”他用了这个有些陌生的称呼,“我……”
“你不该来。”
罗艺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块冰冷的铁,直接砸在罗成的心上。
他缓缓转过身。
烛光映照下,罗成的呼吸微微一窒。
罗艺的面容,比他记忆中苍老了许多。鬓角已见霜白,额头上刻着深重的皱纹。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同鹰隼,只是此刻,那锐利之中,沉淀着一种化不开的疲惫,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冷酷的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罗成身上,没有任何温度的审视。
“收到你兄长的信了?”他问,语气肯定。
罗成心头巨震,猛地抬头:“父亲您知道那封信?!”
罗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视线移开,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声音低沉而冷硬:
“罗松的事,不是你该过问的。幽州,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转回头,目光再次钉在罗成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喝完我给你准备的压惊茶,休息一晚。明天一早,我派人送你离开。回山里去,永远别再踏足幽州半步。”
冰冷的话语,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水,兜头浇下。
罗成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不远千里,历经艰险,带着满腹的疑问和担忧而来,得到的,不是答案,不是安抚,而是如此冷酷的驱逐?
那封血信,兄长的失踪,幽州城的异状,父亲的冷漠……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巨大的、令人不安的谜团。
而他的父亲,显然是知情者,却选择将他推开。
罗成看着罗艺那没有丝毫动摇的、如同石雕般的侧脸,一股混杂着愤怒、不解和刺骨寒意的情绪,猛地冲上心头。
他,绝不会就这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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