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华灯初上，将夜空映照成一片模糊的暗紫色。
市中心一栋摩天大楼的顶层，视野极佳，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得近乎虚幻的城市夜景，车流如织，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但室内却异常安静，与窗外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光线被刻意调得很暗，只有几处嵌入式的灯带发出冷白色的微光，勾勒出家具锐利的线条。
这里是苏婉清的住所。
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更像一个设计精良、却缺乏生活气息的展示空间。
装修是纯粹的极简主义，大片的白、灰和黑色主宰了视觉。
家具线条利落得近乎刻板，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品或个人痕迹。
空气中闻不到丝毫烟火气，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而昂贵的雪松调香薰气味在缓缓弥漫。
一切都井井有条，干净得仿佛没有人居住，透着一股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掌控感和疏离感。
苏婉清穿着一身质地顺滑的墨绿色丝质家居服，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原木地板上，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她坐在一张宽大的、线条硬朗的单人沙发上，身体微微陷进去，却依旧保持着一种优雅而警觉的姿态。
她面前的光滑如镜的黑色茶几上，放着一杯清水，水面平静无波，映着天花板上冷白的灯带。
客厅靠近入口的阴影角落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身影。
来人穿着毫无特征的深灰色衣物，布料似乎能吸收光线，身形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面容普通到看过一眼就会立刻从记忆中抹去，存在感低得像一道随时会融化的影子，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这是影子，苏婉清最信赖、也最隐秘的信息渠道和执行者。
“说。”苏婉清端起水杯，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壁，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天气。
影子开口，声音是中性的，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像在朗读一份客观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报告：“七鱼。班级晚会节目排练正常进行。她动作协调性超出常人，学习速度快，但表现极度拘谨，动作发力受限，疑似身体有不适束缚。出汗量异常，远超常人，休息时常独自躲避角落，行为回避。同班陈昊频繁探视，关系似有亲近迹象。司徒靖方面，明面调查重点已转向内部叛徒清理和主要商业对手启明集团残局，对获救细节的公开追查已暂停。但……”
影子的话语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他私人层面，对七鱼的关注度未减，通过非正式、隐蔽渠道查询过水岸轩公寓近期的出入记录和监控日志。”
苏婉清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纤细的指尖在光滑的玻璃杯壁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发出极细微的、几乎被空间吸收的“哒、哒”声。
听到司徒靖私下查询水岸轩记录时，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如同深潭，只是那规律性的敲击动作，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节奏。
她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在身前交叉。
窗外流动的车灯在她冷静得近乎漠然的瞳孔里投下细碎、跳跃的光点，却照不进眼底深处。“司徒靖那边，保持现状。他的好奇心可以理解，让他查，我也很好奇！”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玩味，“到底是谁，有本事在那种情况下救了他。难不成，真的是七鱼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学妹？”
“好的。”影子应道，声音依旧平稳。
“至于晚会……”苏婉清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像冰面上掠过的一丝冷风，“帮她一把。确保她们班的那个节目，能顺利通过初审，登上正式晚会的舞台。灯光、音响、评委打分，都‘安排’得自然些。”
影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处理这个指令。然后，他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语调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是否需要趁此机会，制造一些意外，让她的真实身份在舞台上……适度曝光？比如，服装问题，或者剧烈的动作导致某些束缚失效。这样可以加速进程，也能测试各方的反应。”
这个问题让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让七鱼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这无疑是一步险棋，但也可能是一步打破僵局的快棋。
苏婉清闻言，并没有立刻回答。
她缓缓站起身，步履无声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影子，望着脚下那片流光溢彩、却又冰冷疏离的城市森林。
她的身影在玻璃上形成一个清晰的倒影，与窗外的夜景重叠，显得既真实又虚幻。
“不。”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暂时不需要。让她站到灯光下，感受压力，适应被注视，这就够了。过早地拔苗助长，可能会毁掉一株有趣的幼苗。”
她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兴味，“而且，你不觉得……现在这样，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在钢丝上行走，努力维持着那个脆弱的伪装，时而惊慌，时而强作镇定，不是更有趣吗？就像观察一只在玻璃迷宫里乱撞的蝴蝶，它的挣扎本身，就是最有价值的数据。”
她抬起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触摸着同样冰冷的玻璃，指尖划过窗外那些遥远而模糊的光点，仿佛在点兵布阵。
“人总要经历些风雨，才能真的成熟。但风雨太大，会直接把幼苗打垮。”她像是在对影子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个女孩子……硬要冒充男孩子，又能撑多久呢？我们需要的是她成长起来，而不是现在就崩溃掉。让她在可控的压力下，自己慢慢露出破绽，或者……被逼出潜力，不是更有意思吗？”
她的眼神里没有怜悯，也没有期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和一种掌控全局的、猫捉老鼠般的玩味，像是在观察一场精心设计的、变量复杂的长期实验，耐心地等待着下一个关键数据的出现，享受着过程本身带来的乐趣。
影子对于这个带着明显个人倾向的答案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理解：“明白。我会确保评审环节自然通过，不留痕迹。”
“做得干净点。”苏婉清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别让她，或者任何不该察觉的人，嗅到异常的气味。”
“是。”影子应声，身形向后微退，如同融入阴影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公寓的入口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客厅里又恢复了绝对的寂静，只剩下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背景噪音，如同遥远的潮汐。苏婉清独自站在窗前，巨大的玻璃映出她清冷、孤独的身影和身后空荡、冰冷的空间。
她看着玻璃倒影中自己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温度。
晚会，将成为她投下的一颗精心计算过力道和角度的石子。
而七鱼这片看似平静、实则早已暗流汹涌的湖面，即将被激起一圈圈难以预料走向的涟漪。
是沉没，还是学会在风浪中游弋？苏婉清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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