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上午十点，《海洋文化概论》课间休息铃尖锐地响起，打破了课堂的沉闷。
教室里顿时喧闹起来，椅子腿刮擦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混杂着学生们的谈笑和收拾书本的哗啦声。
七鱼合上摊开的笔记本，将一支中性笔夹在刚才记录关于“海洋禁忌与边缘族群”内容的书页里，这个主题让她听得格外心惊。
她随着起身的人流往外走，狭窄的走廊里瞬间挤满了人，空气闷热，弥漫着粉笔灰末和年轻身体散发的淡淡汗味。
孙倩和赵琳正靠在窗台边说话，窗外的光线勾勒出她们的轮廓。
看到七鱼出来，孙倩立刻朝她用力挥了挥手，脸上是明媚的笑容。七鱼心脏微微一紧，勉强点了点头，抬手指了指走廊尽头洗手间的方向，用口型示意“去一下”。
孙倩了然地点点头。
女洗手间里光线明亮得有些刺眼，白色的瓷砖地面刚被拖过，湿漉漉的，反射着顶灯的光，空气里飘散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和一股试图掩盖什么的、甜腻的香薰气味。
隔间门是浅蓝色的，排列整齐。
七鱼下意识地低着头，快步走向最里面的一个隔间，推开门闪身进去，立刻反手将老旧的金属插销轻轻推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这声音在她听来格外清晰。
她靠在门板上，松了口气，刚伸手解开牛仔裤的金属纽扣，就听见洗手间外门被推开，两个女生说笑着走了进来。高跟鞋的鞋跟敲击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哒哒”声，在空旷的洗手间里回响。
“哎，你看见没？就那个，老跟陈昊他们组一起的，短头发那个，看起来像女孩，但其实是男孩子。”一个声音有点尖细、语速很快的女声响起，伴随着水龙头被拧开，哗哗的流水声。
“哪个？哦……你说七鱼是吧？长得挺清秀的，就是不太爱说话，有点内向的样子。”另一个声音相对柔和、慢条斯理地回应。
七鱼的动作瞬间僵住了，手停在牛仔裤的拉链头上，指尖感受到金属的冰凉。
她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隔间门板与地面之间那道狭窄的缝隙里，能看到外面两双款式不同的鞋子在移动，一双是尖头细高跟，另一双是圆头平底鞋。
“对，就她。听说她身体不太好，有毛病，所以不住宿舍，自己在外头租房子住。”尖声音继续说着，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水声停了，传来按压洗手液泵头的“啪嗒”声和揉搓泡沫的细微声响。
“什么病啊？看着挺正常的呀，就是脸色有时候白了点。”
“不清楚，传得可邪乎了。有人说她嗓子有问题，不能大声说话，可能……发声系统有点先天缺陷？”尖声音刻意压低了些，却反而更显清晰，带着故作神秘的味道，“所以从来不唱歌，说话也总是细声细气的，跟猫叫似的。”
隔间里，七鱼的手指死死捏紧了冰凉的金属拉链头，坚硬的边缘硌得指腹生疼。
她感觉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闷得喘不过气，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外面传来撕扯擦手纸的窸窣声，然后是烘干机启动的沉闷“嗡嗡”声，巨大的噪音暂时盖住了说话声。
七鱼趁机深吸了一口带着消毒水味的空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过了一会儿，高跟鞋的“哒哒”声再次响起，伴随着渐行渐远的说笑，洗手间的门“砰”地一声被关上，四周重新陷入寂静。
七鱼慢慢松开紧握拉链的手，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她轻轻拉动拉链，金属齿刮过牛仔布料，发出细碎而刺耳的声响。
她无力地靠在隔间内侧冰凉的门板上，那寒意透过薄薄的棉质衬衫传到背上，让她打了个激灵。她需要缓一缓。
就在她靠在门上平复心情时，洗手间的外门突然又被推开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哼歌的声音，直接走向了七鱼隔壁的隔间。
七鱼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绷紧。她听到隔壁门被打开、关上、落锁的声音。是孙倩！她听出了那哼歌的调子和脚步声！
七鱼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发出任何一丝声响。她甚至能听到隔壁隔间里衣物摩擦的细微声音和水流声。
如果孙倩此刻出来洗手，或者注意到最里面这个隔间门一直关着却没有声音……她不敢想下去。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煎熬无比。她紧紧盯着门板下方的缝隙，生怕看到孙倩的鞋子停留在外面。
幸运的是，隔壁冲水声响起后，脚步声直接走向了门口，伴随着水龙头短暂开启又关闭的声音，孙倩似乎并没有停留，哼歌声和脚步声一起远去了，外门再次关上。
七鱼这才敢大口喘息，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衬衫都微微濡湿了。这突如其来的惊吓比刚才听到的闲言碎语更让她后怕。
她不敢再多待，迅速整理好衣服，按下冲水按钮，水流哗啦一声冲刷而下，掩盖了她最后一点动静。
她又屏息凝神听了好一会儿，确认洗手间内外再无他人，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隔间门，走了出去。
走到洗手池前，她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慌。
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用力拍打脸颊，试图驱散那份不安和燥热，水珠顺着她的下巴和脖颈滑落，滴进白色的陶瓷池子里。
走出洗手间，走廊里的人已经少了一些。
孙倩果然还等在窗边，看到她过来，立刻迎上前几步，凑近仔细看了看她的脸，眉头微蹙：“七鱼，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没事吧？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关切。
七鱼摇摇头，努力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却感觉嘴角有些僵硬：“没事，可能里面有点闷，透不过气。”
她抬手，故作自然地把额前那缕被水打湿的头发别到耳后，指尖还带着自来水的凉意。
“不舒服就别硬撑啊，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孙倩不放心地拍拍她的胳膊。
“真的不用，歇会儿就好。”七鱼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那里不知何时蹭上了一小块灰扑扑的印记。
就在这时，上课预备铃刺耳地响起。
她们一起随着人流往教室走。七鱼走在孙倩身旁，敏感地察觉到旁边经过的两个女生正低声交谈着什么，其中一个人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但很快又移开了。
七鱼把手插进外套口袋，指尖触到了里面那把冰凉的钥匙，坚硬的触感仿佛在提醒她那个唯一的、充满未知的避风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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