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城东派出所的院落浸染得一片沉寂。
顾飞坐在临时安排的单人宿舍里,房间不大,一张床,一张桌,一扇小窗。窗外,是巡逻警察规律的脚步声,沉稳,且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这里,比他家那栋空旷别墅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让他感到安全。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
那张脸上,白天的亢奋与愚蠢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阴郁和疲惫。
他缓缓抬手,指尖触碰着冰冷的镜面,像是要穿透这层伪装,去触摸那个被藏在最深处的灵魂。
飞狐。
多可笑的代号。
他知道,在那些警察眼里,他是一个愚蠢、自大、被宠坏的富二代,一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个能把全家送上断头台的“猪队友”。
他们陪着他演戏,用“同志”、“功臣”这样的词汇来哄骗他,把他当成一柄最好用的、能直插清风集团心脏的利剑。
顾飞对此心知肚明。
他甚至乐在其中。
因为,这也是他剧本里的一部分。
一个长达十多年,由血与泪写就的,最后的剧本。
他闭上眼,黑暗中,那段被他反复咀嚼、已经刻入骨髓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来。
……
那年他八岁,生日。
母亲答应他,只要他乖乖练完钢琴,就带他去城郊新开的游乐园。
那是他期盼了整整一个月的旋转木马和摩天轮。
他穿着崭新的小西装,像个小绅士一样坐在钢琴前,用尽了全部的耐心,弹完了那首枯燥的《致爱丽丝》。
他想给父母一个惊喜。
他悄悄溜进父亲的书房,那里面有一个巨大的雕花红木书柜,是他最喜欢的捉迷藏地点。
他小小的身体缩在书柜最下方的隔间里,只留一条缝隙,刚好能看到父亲最常坐的那张真皮沙发。
他等啊等,等到天色从明亮变得昏黄。
门开了。
进来的不是父亲,是母亲。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身影在夕阳的余晖里,温柔得像一幅油画。
她没有开灯,只是疲惫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父亲顾恒远也进来了。
他带着一身酒气,扯松了领带,脸上是不耐烦的阴沉。
“你又想说什么?”顾恒远的声音,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母亲站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哀求:“恒远,收手吧。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已经足够了。你看看小飞,他那么天真,我不想他以后……”
“闭嘴!”顾恒远粗暴地打断她,“妇人之仁!你懂什么?你知道维持这个家,需要多少钱吗?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等着看我倒下吗?我今天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挣来的!谁也别想让我停下!”
“可那是犯法的!是害人的东西!”母亲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你让天成去走私,让东海去洗钱,现在连秋月……你也要把她拖下水吗?他们是你的孩子啊!他们都才刚成年啊!”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躲在柜子里的小顾飞,浑身一抖。
他看到母亲踉跄着退后两步,脸上迅速浮现出五道指印。
“我警告过你,不该你管的事,别管。”顾恒主远的眼神,变得狰狞可怖,“你最近去找过他们了,是不是?你想劝他们背叛我?是不是!”
“我只是……只是不想他们走你的老路……”母亲的眼泪流了下来,“恒远,我们回头吧,现在还来得及,我求你了……”
“回头?晚了!”顾恒远像是被彻底激怒的野兽,他一把抓住母亲的头发,将她狠狠地拽倒在地。
“我早就告诉过你,这个家里,我才是天!你敢坏我的事,我就毁了你!”
接下来的一幕,成了小顾飞一生的梦魇。
他看到那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父亲,变成了魔鬼。
他用脚,用拳头,用书桌上沉重的铜制镇纸,疯狂地殴打着那个倒在地上的、柔弱的女人。
母亲从一开始的哭喊求饶,到后来的痛苦呻吟,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喘息。
小顾飞在柜子里,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泪无声地狂流,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
他想冲出去,想挡在母亲身前。
可他的腿,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那疯狂的殴打终于停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顾恒远站在那里,胸口剧烈地起伏,他低头,用脚尖踢了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人,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只有冰冷的漠然。
他走到酒柜旁,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然后,他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书房,处理一下。”
他的声音,冷静得令人发指。
那天晚上,躲在柜子里的小顾飞,看着两个陌生男人走进来,用一块白布,盖住了他母亲冰冷的身体,然后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她拖了出去。
血,在地板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刺眼的痕迹。
他看着顾恒远,用一块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镇纸上的血迹,然后将它放回原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直到深夜,他才敢从柜子里爬出来。
他跪在那片已经凝固的暗红色血迹上,小小的身体,再也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他不懂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邪恶。
他只知道,他的父亲,杀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他、最懂他的那个人。
他只知道,他失去了他的游乐园,失去了他唯一的温暖。
从那天起,顾飞就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名叫“顾飞”的演员。
他开始扮演一个新的角色——一个不学无术、嚣张跋扈、愚蠢透顶的纨绔子弟。
他成了顾家最没有威胁、最不成器的废物。
他挥霍着父亲用母亲的鲜血换来的钱,开最快的跑车,交往最漂亮的女明星,甚至放着家里的产业不要,跑去娱乐圈当了爱豆,
他用着最奢侈的方式,麻痹自己,也麻痹所有人。
他大哥顾天成看不起他,觉得他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二哥顾东海利用他,把他当成转移视线的挡箭牌。
他三姐顾秋月怜悯他,把他当成一个心智不全的巨婴。
而他的父亲顾恒远,对他则是一种混杂着愧疚和放纵的溺爱。
或许在他眼里,这个从小没了妈的小儿子越“自在”,就越能减轻他内心深处那点微不足道的罪恶感。
顾飞把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然后把自己的面具,戴得更牢。
他等了十多年。
十年里,他一边扮演着那个愚蠢的“顾飞”,一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在暗中汲取着关于这个罪恶帝国的一切信息。
他偷听他们的谈话,翻阅他们遗忘的文件,拼凑着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链条。
清风集团,就像一棵根系深植于黑暗的参天大树,枝繁叶茂,盘根错节。
而他,就是一只盘踞在树干深处的蛀虫,耐心地,一点一点地,啃食着它的核心。
他终于等到了机会。
《案情24时》,一档呦省公安厅参与的真人秀只是跳板。
他真正的目的是—《无言的真相》。
一个明面上是华国电视台主持,其实背后是站着省厅乃至更高层的电视剧项目。
这是一个完美的舞台。
他知道“瀚海蓝3号”是什么,那是他二哥顾东海的得意之作,是一条足以让顾家伤筋动骨的毒蛇。
所以趁着今天顾辰被顾恒远喊走,身边失去了监控;而拍摄地点是相对比较封闭的派出所,周围还有大量的真警察在进行友情客串。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尤其是他让出来了那个曾经在新闻上出现过好几次的经侦总队队长刘建国居然也在现场的时候。
他知道,动手的时候到了!
于是他故意在拍摄时装傻充楞,故意在警察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他就是要用最愚蠢、最直接、最无可辩驳的方式,将这颗炸弹,扔到所有人的面前。
他知道,只要这颗炸弹引爆,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他会被当成嫌疑人,会被调查,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但他不在乎。
因为这是他母亲的遗愿。
他永远记得,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总会抚摸着他的头,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小飞,答应妈妈,以后要做一个好人,一个干净的人……”
他做不到。
他身上流着顾家的血,这血从一开始就是脏的。
他无法成为一个干净的好人。
但他可以,亲手毁掉这个肮脏的世界,为母亲复仇,为那些被“蓝色染料”毒害的无数家庭,讨回一点微不足道的公道。
这,就是他的剧本。
以自己为祭品,以整个清风集团为陪葬。
而现在,剧本正按照他最完美的设想,一幕一幕地,上演着。
他成了警察手里的刀,一把他们以为自己掌控着,却不知道刀本身就渴望饮血的刀。
想到这里,顾飞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快意的弧度。
父亲,大哥,二哥,三姐……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兄弟姐妹们。
你们的盛宴,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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