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指伸进青海湖的水里时,我终于懂了老牧民说的“湖水能腌熟鸡蛋”是什么意思。指尖刚碰到水面就赶紧缩回来,不是因为凉,是那股子涩味像无数根细针往皮肤里钻,等擦干手,指腹上竟然结了层白花花的盐霜——后来才知道,这湖水的含盐度超过12%,比海水还咸。
“小心别让湖水溅进眼里。”旁边打水的藏族大叔笑着提醒,他手里的木桶刚从湖里提上来,桶壁上已经挂着细密的盐粒,“我们叫它‘措温布’,青色的海,可这海是咸的,喝不得。”
我蹲在湖边看水,湖水蓝得发绿,像块被阳光晒化的翡翠,远处的鸟岛像浮在水面的墨点,岸边的沙滩不是细软的沙子,是碾碎的贝壳和盐晶,踩上去硌得脚底板生疼。有风吹过的时候,湖面会掀起细碎的浪花,拍在石头上留下白花花的痕迹,那不是泡沫,是析出的盐。
这让我想起在扎染坊染布的日子。阿月说,靛蓝色的深浅,全靠染料里的盐分控制,盐多了颜色深,盐少了颜色浅。原来这青海湖也是块巨大的染布,天地是染缸,阳光是染料,而这恰到好处的含盐度,让湖水染出了独一份的蓝。
中午在湖边做饭,不小心把湖水溅进了锅里,煮出来的面条苦得没法吃。老张尝了一口直咂嘴:“这盐度,腌肉都不用再加盐了。”他说以前跑运输时,见过有人用青海湖的水洗车,结果车身很快就锈了,“盐这东西,少了没味道,多了能蚀骨。”
可就是这“蚀骨”的咸水,养出了世间独有的湟鱼。这种鱼没有鳞片,身体像透明的玉,在淡水里根本活不成,却在这咸涩的湖水里繁衍生息了上万年。当地牧民说,湟鱼是龙的化身,每年洄游时,能把浅滩堵得密密麻麻,连鸟都能踩着鱼背飞过去。我蹲在河口守了两天,终于看到鱼群逆流而上的样子,它们奋力摆动尾巴,鳞片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像要把这咸涩的湖水,游成甘甜的前程。
下午租了辆自行车沿湖骑行,才发现这湖的蓝会变。离岸边近的地方,水是浅绿的,能看见湖底白色的盐晶;往湖心去,颜色渐渐变成孔雀蓝,像块巨大的蓝宝石;到了鸟岛附近,又成了靛青色,和远处的雪山融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湖。有次停下来喝水,水杯里的水倒映着天空,竟和湖水一个颜色,恍惚间觉得,自己也变成了这湖的一部分。
遇到养蜂人的时候,他正把蜂箱往湖边搬。“湖里的盐气能让蜂蜜更甜。”他掀开蜂箱盖,密密麻麻的蜜蜂嗡地飞出来,落在旁边的野花上,“你看这花,看着跟别处一样,其实根茎里都带着盐,所以蜜里也有股清甜味。”我尝了口刚摇出来的蜂蜜,果然甜得清冽,后味里真有股淡淡的咸,像把湖水的味道都酿了进去。
傍晚在湖边搭帐篷,风把盐粒吹在帐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老张用树枝在沙滩上写字,写了又被风吹平,最后索性画了个巨大的笑脸。“你说这湖,咸了这么多年,咋还这么招人喜欢?”
我想起白天看到的湟鱼、蜜蜂、野花,突然明白了:这湖的美,从来不是因为它有多甜,恰恰是因为它的咸。就像生活里的那些苦涩、艰难、不如意,看似是负担,却悄悄酿出了独属于我们的味道。要是青海湖变成了淡水湖,或许就养不出湟鱼,开不出带盐味的花,也就不是我们眼前这颗高原明珠了。
半夜被冻醒,钻出帐篷一看,湖面结了层薄冰,月光照在冰面上,像撒了层碎银。远处的雪山在夜色里只剩剪影,近处的盐晶闪着星光,恍惚间觉得这湖是倒过来的天,天上的星星掉进湖里,就变成了这些亮晶晶的盐。
第二天临走前,我装了瓶湖水放在车里。不是想喝,是想记住这味道——咸涩里藏着甘甜,坚硬中透着温柔。就像这趟旅程,有陷车的狼狈,有没电的窘迫,有孤独的夜晚,但正是这些“含盐度”,让看到的风景更珍贵,遇到的人更温暖,也让我更懂得,所谓的美好,从来都不是纯粹的甜,而是酸甜苦辣咸,都尝过之后,留在舌尖的那点回甘。
车子驶离湖边时,后视镜里的青海湖渐渐变小,最后缩成一块蓝绿的宝石,镶嵌在高原上。我摸了摸那瓶湖水,沉甸甸的,像装着一整个湖的秘密——关于盐,关于水,关于那些在逆境里依然绽放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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