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推理,如有雷同纯属意外巧合)。
晨钟的余韵还在群山间回荡,了尘已提着木桶走在青石板路上。她的脚步很轻,轻得像怕惊扰了宿在露珠里的昨梦。木桶的提手磨得光滑,映着渐亮的天光,竟泛出几分旧日象牙玉如意的温润光泽来。
一、金阶玉堂皆幻影。
大雄宝殿前的青石阶共九级,她每日要跪擦三遍。第一遍擦去夜露,第二遍拭去晨霜,第三遍——她总觉得自己在擦一面照见前尘的镜子。
水纹晃动间,不止映出镇北侯府的金砖地,还映出更多朱门深处的浮光掠影。
那是承平十二年的上元灯会,镇北侯府宴开百席。她穿着孔雀羽织就的华服,裙摆曳地三尺,所过之处,宾客皆俯首避让。席间有道“玲珑玉脍”,需取太湖三尺银鲥鱼最嫩的腹肉,在冰鉴上片得薄如蝉翼,再以蜜蜡封存,快马加鞭三日运抵京城。只因她随口赞了句“江南风味甚佳”,此后半年,通往京城的官道上,运送时鲜的快马络绎不绝,累死驿马十七匹。
“夫人,御史台递了折子,说沿途扰民...”幕僚战战兢兢地禀报。
她正对镜试戴新得的东珠耳珰,珠子有龙眼大小:“告诉御史台张大人,他儿子强占民田的案子,还在刑部压着呢。”
镜中人眉目如画,却让幕僚吓得汗湿重衣。那时她总觉得,权力就像这耳上的东珠,愈是沉重,愈显尊荣。
“了尘师太,劳烦让让。”
扫地僧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侧身让过,看那老僧执帚扫去阶前落花。花瓣粘在青苔上,像不肯褪去的胭脂。忽然想起侯府也有这样一片青苔,在后花园的假山阴面。有次她最宠爱的狸猫死在那处,她勃然大怒,命人铲尽满园苔藓。花匠跪地哀求说苔藓护土,她反觉得那抹绿色碍眼——就像朝堂上那些总说“民生多艰”的谏官。
如今她日日跪在这更湿滑的苔藓上,才知花匠当年所言非虚。前日大雨,她险些滑倒,还是那个给她让路的老僧扶了一把。他的手粗糙如树皮,却稳得像山岩。
二、血溅宫门始觉轻。
午斋的炊饼总让她想起一些遥远的滋味。
侯府鼎盛时,光厨子就养了四十余人。有位江南来的白案师傅,会做一种内嵌十八种果脯的金丝饼,她尝了一口觉得腻,整盘饼子就喂了猫。后来才知道,那师傅为学这手艺,卖了家中最后一亩水田。
“...那‘小林清韵’昨日在画舫设宴,嫌歌伎唱得不好,命人当场砸了琵琶...”
火头僧的议论随风飘来,她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炊饼粗糙,刮过喉咙时带着微痛,像某种惩戒。
宫变那夜的细节,总在不经意间浮现。
她记得自己站在城楼指挥若定,羽林卫的弩箭每次齐射,都有叛军如割麦般倒下。可她也记得有个小宫女被流矢射中,血溅在她的凤纹裙裾上,那孩子至死还攥着个绣了一半的香囊。
更记得太子妃饮下毒酒前,挣扎着扯下腰间玉佩塞给她:“交给...我儿...”
那玉佩还收在她的旧妆奁里,跟着她到了这寺院。有时夜深人静,她还能感觉到玉佩的棱角,像一句永不愈合的诘问。
昨日超度法会,她看见个与太子妃眉眼相似的妇人。那妇人求菩萨保佑远赴边关的儿子,供桌上摆着的,也是那样一枚成色普通的玉佩。
她逃也似的跑到井台,打上来的水却映出更多面孔——那个因她一句“妖媚”被毁容的侍妾;那个写诗讽喻时政被她投入大狱的书生;那个不肯让出祖田被她纵马踏伤的老农...
水桶突然脱手,井绳磨过掌心,火辣辣的疼。这疼痛奇异地将她拉回当下——就像当年生产时的剧痛,在生死关头洗去所有虚妄。
三、扫帚声里悟平生。
申时的落叶总带着夕阳的温度。
竹帚扫过,带起细碎的声响。这让她想起侯府书房里,那些被撕碎的谏言奏折。有次她动怒,将御史的折子撕了掷在地上,纸屑如雪片纷飞。那时觉得畅快,如今想来,每一片碎纸都写着百姓的疾苦。
“德馨楼”塌陷的细节,是前日个挂单行僧说的。
那行僧曾在废墟旁诵经超度,说死者中有个老乞丐,临死还紧紧攥着半块发霉的炊饼。
“施主可知,楼塌时震落梁上燕窝,雏燕哀鸣三日方绝。”
她握帚的手一颤,竹枝划破指尖。血珠沁出,她忽然想起女儿及笄礼那天,非要取燕窝敷面,她便命人捣毁满府燕巢。那时觉得理所当然,如今这细微的疼痛却让她彻夜难眠。
黄昏时,她看见小沙弥在葬那只野狐。孩子挖坑很认真,还念着往生咒。她忽然想起自己也曾有过孩子——那个未出世的庶子,因她一碗红花断送在娘胎里。医官说是个成形的男胎,眉眼像极了他父亲。
暮鼓声声,如捶在心上。她跪在佛前,看香炉里青烟盘旋上升,幻化成无数张脸。那些她害过的人,那些因她一念之差改变命运的人,在烟雾里注视着她。
藏经阁的哑僧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递给她一本《地藏经》。
“经云:阎浮提众生,起心动念,无不是业。”哑僧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如破锣,“但放下屠刀,犹可成佛。”
她震惊抬头,却见那僧已转身离去,袈裟下摆沾着泥渍,像写满忏悔的帛书。
四、古佛青灯照影来。
夜巡的路线她已烂熟于心。
从寮房到藏经阁要经过一片竹林,月夜时疏影横斜,总让她想起侯府那片紫竹林。那时她爱在林中设宴,命乐师演奏新曲,歌伎们穿着薄纱在月下起舞。有一个乐师弹错个音,她当场砸了价值千金的古琴。
如今走在寺院的竹影里,她常听见风过竹叶的沙沙声,像无数细微的叹息。
藏经阁里那本伪装的《孙子兵法》,书页间还残留着朱批的痕迹。她认出那是户部旧侍郎的笔迹——那个因不肯做假账被她罢官的老人,最后投缳自尽。
“了尘师太可知,”哑僧那日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您捐的每一卷经书,都沾着血泪。”
她举烛的手微微颤抖。烛泪滴在经架上,凝成琥珀色的印记。这让她想起某年冬至,侯府施粥,她站在高台上看饥民争抢。那时觉得是恩赐,如今才知是赎罪——用施舍来掩盖掠夺的赎罪。
子夜钟声里,她登上钟楼。山下京城灯火如星河倾泻,其中某处深宅里,那个被称为“小林清韵”的少女,或许正在鹦鹉前学舌:
“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
她研墨的手突然稳住,在《心经》抄本后继续写道:
“曾倚朱门笑寒士,今伴青灯悟前非。
权力如露亦如电,锦绣成灰终成悔。
莫学清韵争意气,且看荒冢草离离。
但存慈悲三分意,不枉人间走一回。”
写罢掷笔,墨迹在灯下如泪痕蜿蜒。
五、黎明前的洗礼
破晓前的井水最是寒凉。
她打水时看见水面自己的倒影,恍惚间又回到那个改变一切的清晨。
宫变平定后第七日,新帝召她入宫。金銮殿上,百官肃立,她等着预期的封赏——毕竟镇北侯府护驾有功。
但龙椅上的新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如刀。许久才开口:
“林氏,你可知罪?”
她愕然抬头,看见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全是弹劾她仗势欺人、草菅人命的罪证。那些昔日匍匐在她脚下的人,如今都成了控诉者。
“念你护驾有功,免死。削发为尼,终身忏悔。”
圣旨如惊雷,她瘫软在地时,看见殿外阳光刺目,一如现在。
小沙弥还在为碎碗哭泣,她将念珠放在他掌心:
“你看这菩提子,每道裂纹都是历练。就像这青石阶,”她指向晨光中泛着水光的台阶,“每道磨损都是修行。”
孩子似懂非懂,但止了哭泣。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大雄宝殿的鎏金顶上,她正在擦拭最后一尊罗汉。佛像低眉垂目,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让她想起生产时接生婆的话:
“夫人,是个小姐...可惜...”
那时她觉得是诅咒,如今想来或许是祝福——那孩子不必重蹈她的覆辙。
林清轩牵着牛走来时,牛背上的孩童正咿呀学语:
“姑...姑...”
她接过野果,酸涩过后是清甜。就像她终于明白,洗净台尘不是要忘记过去,而是要让每一粒尘埃都折射出觉悟的光。
远山传来更嘹亮的诗声: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她抬头,见雁阵掠过湛蓝长空,羽翼剪开云霞,像把往事都写成了可鉴的箴言。香积厨的炊烟袅袅升起,与钟声缠绕着升向天际——那才是人间真正的净土,在每一个洗心革面的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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