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旁怀远坊酒肆中。
胡笳声声，胡璇窈窈。
刚做完几单大生意的西域胡商酒战正酣，一袋宝钱顺着胡姬细腰塞进裙裤，惹得阵阵浪声大笑。
艳曲终了。
胡姬回到后堂将钱袋打开，全是杂色私钱。
一股邪火自肚脐下三寸涌出。
她气冲冲疾步而出，对着还在欢饮的胡商用蹩脚的京兆官话破口大骂。
此处只收官制宝钱？
胡商有些生气，但奈何胡姬不依不饶，手臂都被挠出了血口子。
本店东家是粟特排名前几的豪商，他也吃罪不起。
胡商只好从怀中掏出两枚官制银宝钱才算了事。
此胡姬就是昨日被李固拉去工坊助兴的众舞女里其中一个。
乍逢惨事，舞肯定是跳不成了。
但李固还是让人将酬劳给够，并用马车礼送而回。
此时胡姬才知道那俊俏郎君竟然就是千牛卫郎将、韦家柜坊的真正东主，李家二郎，全忠。
天可怜见。
当年她以女奴之身被主人贩卖到长安，以色娱人数年也不够赎身钱，幸得一少府胥吏看中，愿意收入房中。
为长相厮守，二人当时一咬牙，找李家柜坊借了20贯钱。
卖身契书是拿回来了，可每月的钱息却是要了命。
她不得已，又回旧主这里跳舞赚钱。
可任其二人如何努力，债台却是越筑越高，两月前他们已准备双双跳河殉情。
是韦家柜坊救了他们。
李固不光是男人的上官，更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她只用在这里干到年底，就能将贷款还清。
其家中已供上“清溪法师”长生牌位，日日奉香祈福。
今天早些时候，男人来到酒肆宣读少府最新发布的《宝钱令》。
杂色宝钱自即日起禁止在交易中流通，违者杖五十，财产充公。
如手中持有，可向柜坊兑换。
十杂钱换一宝钱。
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胡姬都不可能收这杂钱！
她还要跟男人挨家串门，让里坊邻居都不要再收杂钱。
男人吃皇粮，发的是官造宝钱，小叔子也到广运潭等各处工地上工，也拿到不少足色钱。
那还要拿杂钱作甚？！
要是他们不听劝，那就向坊中武铺举报。
听说线索属实的话，可拿赏钱三贯！
将来与男人生个娃娃，也有余钱供他读书了。
如此一幕正在全长安各处上演。
工坊惨案彻底警醒了李固。
既然百姓都支持货币之策，那他还怕什么？
还跟这帮子无耻权贵玩什么妥协？！
他直接一纸少府令下去，大幅调整兑换比例，让敌人手中的货币武器直接变成废铁！
你们想劣币驱逐良币？！
那我就用百姓支持的良币把你们打落尘埃！！
此令一出。
曲江池那边立马炸了锅！
所有带着大批杂钱的所谓客户群情激奋，嚷嚷着要砸了韦家柜坊的招聘，让韦坚、李固等人遗臭万年。
可辛思廉从马扎上起身，只右手轻轻一挥。
上千南衙儿郎高呼“大唐万胜，破军杀贼！”
慑人的杀气四溢而出。
闹事的众人瞬间静如鹌鹑，纷纷带着杂钱要打道回府。
可即便如此，还是被禁军拦住去路。
“李郎将，这杂钱我们不兑了还不行？”
李固摇头道：“不行。”
为首之人大声叫嚣：“欺人太甚！你莫要把事做绝，不然小心大祸临头！”
“哦？”
李固神情转厉：“铸私钱乃朝廷明令禁止之罪！你们手中大量持有，可敢说出来源？！如若说不出，抄家，全族徙岭南！”
那人还待辩驳。
可李固却不给其机会：“即便你们手中私钱来源干净，但《宝钱令》禁止私钱流通，你们只要敢踏出此地一步，仗五十，财产充公！”
“你们选吧！”
他话音刚落，层层禁军围拢上来。
为首的那几个权贵家奴虽恨地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
稍微怯懦些的，已是瘫软在地，了无生意。
这么多贵人的钱打了水漂，回去还不被剥皮拆骨？！
可要不听这李固的，怕是登时就要被这些军汉乱棍打死！
众人失魂落魄地将杂钱兑换完毕，正待回家领死，却又被李固叫住。
“给你们指条明路，如果诸位敢出首举报杂钱源头，少府不光有重赏，本使也会奏明圣人，保你们一家老小性命无忧。”
虽然这依旧是个大火坑。
但比起十死无生的结果，总算是有了些许希望。
有些人陷入沉思，而有些人喉头耸动，显然是要放手一搏了。
禁军随即让开道路，放他们离去。
此时辛思廉抚掌笑道：“好一招釜底抽薪！以堂皇正大之阵直面来敌，却又用奇策猛击后心！你前些日子没少跟晟小子研究李卫公遗篇吧？”
李靖出身陇西李氏，正是李晟先祖。
其遗留的兵书战策被宗老代代相传，专挑每一代最有天赋的嫡系子孙继承。
而脾气大无边的李晟，正是当代传人。
李固口中连道不敢。
并说这都是外祖虎威震慑得宵小不敢造次。
他玩的这一手，发端于现代货币金融学理论，落脚在长安民心公义之中。
虽然李卫公的兵书他确实看过，而且战阵之道也与此颇为相通，但要说他得了大唐战神几分精髓？
李固可不敢与这猛人相提并论。
自负如诸葛亮，也最多自比管仲乐毅。
杀神白起，兵仙韩信，大将军青，冠军侯霍。
这四位他敢挂嘴上吗？
闹呢！
要是如此，司马懿见了他直接肉袒出降便是。
曲江池之役过去一个时辰后。
西市的胡商们最先坐不住了。
他们直接跑到了史真庆府上，呼啦啦跪了一院子，口中高呼“郎中救命！”
然后是仆骨家。
接着就是裴家，皇甫家，颜家这些韦家店的东家们。
李固在曲江池一起接待。
并讨论出了一套“内部兑换协议”。
史真庆等人来之前是心急火燎，走的时候则是脚步虚浮，差点连马车都没上去。
损失虽然挽回了些，但依然是大出血！
这些人走后的一个时辰内。
那堪称城下之盟的内部兑换协议竟在长安城各世家内流传了个遍。
恐慌随即开始蔓延。
而当弘农杨氏的一个管事将主家告到长安县衙时。
世家们心惊不已。
少府门前百姓排起长队献铜，太子车舆代领十数位亲王的家中财货加入队伍。
权贵们最后的遮羞布被扯下。
雪崩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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