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如行舟。
讲究一个顺势而为。
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收益，此乃上上之策。
李固当然可以写几封信回长安，但那就落了下乘。
如今利用前世专业知识，做一个两全其美之局就能解决问题，还何必欠下人情债？
到时鲜于仲通“历尽千难万险”，终于发现超级大铜矿，那王承训的表功文书上，他还不是名列前茅？
而李固则深藏功与名。
里子轻松得了。
面子？
他还嫌自己风头太盛，想要压一压呢。
有些虚名不要也罢。
得了方向的王承训不想于此处再多留一刻。
可李固等人还计划另去他处。
获铜使干脆带上几个扈从，快马赶回成都了。
剩下众人则调转方向往东。
沿着峨眉山脚于第二日午后来到三江汇聚之地。
戎州犍为县。
脚下滔滔岷江水，头顶巍巍绝壁佛。
李固感叹。
此时的乐山大佛竟然只雕出了佛头，连肩膀都未完工。
但肉眼可见，这项释教神迹工程，已然是没有几个工人在了。
路上听几位护法金刚讲述。
此乃开元初年海通法师感念三江汇聚之地常有船只翻覆，每年死伤之人、损失之财货不可计数，特发大宏愿要在绝壁上开凿大佛，以镇压为害一方之凶顽。
工程开始之时，他化缘四方却频遭白眼冷遇。
直到数载后，当地官民才被其赤诚打动，纷纷慷慨解囊，随喜捐助。
说来也奇。
自佛目成型时，三江水难竟真的渐次少去许多。
从此以后，绝壁前香火鼎盛，礼佛宝钱充盈。
后有不法官吏无耻索要，海通法师被逼无奈，自剜双目以明其志，这才得以保护工程没有中道崩阻。
但人非圣贤。
海通法师这样的高僧百年难遇。
一时的热情如何能抵挡岁月侵蚀？
永远不见完工的大佛渐渐被人遗忘了。
礼佛宝钱也早已告罄。
只剩一个骨瘦如柴已如风中残烛的破衣老僧盘坐溪边与大佛久久对视。
不空三藏法师脱下袈裟，只留贴身单衣，一步一礼，朝着绝壁踽踽前行。
今日他要继承海通宏愿，以延续释教在蜀中往日的鼎盛之象。
李固这才明白为何不空三藏法师为何执意前来。
朝廷虽对佛门在边州的行止进行了某些松绑。
但事情是人做出来的。
佛法是需要僧人来传播的！
而继续大佛的修建，就是其在重兴佛教的最好抓手！
海通在江边坐枯禅已历三年。
此时的他早已油尽灯枯，只凭心中一念支撑到现在。
历史上他没能等来长安来的兴善寺大德，只能以残躯融为江水、化成山石，静静守在大佛之侧。
而今日，他的枯守迎来了神迹。
不空一步一拜，终于来到海通身前。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
海通大师手拈法印，干瘦如壑的脸上露出淡淡微笑，似有一道佛光自佛头生出，照在其脑后。
刹那后。
海通圆寂。
强烈的悲悯之情冲击着众人心房。
似是灵山之上佛祖探望过来，洒下诸多智慧。
圣僧此轮回功行已满，被接引回去了。
众人受此次佛光洗礼，身心一时清净无暇。
就连跳脱无常的李晟都是神色肃然，望向大佛与海通法身的目光都充满崇敬。
“大和尚功夫高绝，竟早已到达无漏之境！某不及也。”
脑子里竟然还是想的厮杀武艺之事。
李固摇摇头，转头看向远处峨眉山。
海通法师绝对是一代高僧。
但其也绝对没到无私无我的成佛境界。
这大佛背靠绝壁，直直对着的到底是眼前的岷江，还是远处的道门第六洞天呢？
佛道相争真是无处不在。
自入蜀以来。
七金刚以及大堆随行弟子都是憋着一口气。
五行子则是愈发云淡风轻。
只因当前剑南道实在是道门太过强盛。
光官方承认的洞天福地都好几个。
可不空三藏法师今天来这一手，却是次非常漂亮的反击。
此地道门接下来势必要受到冲击。
“清溪法师。”
“三藏法师。”
“吾兴善寺当继承海通法师遗愿，将大佛修成！以解本地百姓苦厄。”
“大善。”
李固点头，这是应有之义。
“佛道儒三家，三元归一，共护大唐，清溪法师地位尊崇，当对敝寺支持一二才对。”
不空满脸慈悲，可一双眼睛却直直看了过去。
这是被李固吃掉了寺庙的金融部分，现在反过来要钱了。
可李固身为天师弟子，哪能如此接招？
正待思量如何回复。
旁边的无量真广宁公主却出声道：“我道门历来以自渡为主，铜臭之物也主要用来炼制丹药，寻那长生之法，从来也没有弄出来过什么‘功德贷’之类的东西，哪有余力襄助贵派？”
这一顿抢白过后，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此时其话锋瞬间一转：“不过本真人自会修书一封给王使君，让其看在面上，发动僚属捐助一番，百姓见了，自当踊跃随喜。”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虽还有些不满意，但能有此结果已是难得，不空作为出家人，也不会过分强求。
虽是为弘扬道统所故，但刚才险些犯了“贪嗔痴”三戒，当下应谨守灵台，涤荡本心才是。
“不空法师要留下监造吗？”
“贫僧会继续跟随清溪法师南下，此地庶务交由慧超派来之人操持即可。”
老和尚竟然要去南中不毛之地？
他也年事已高。
李固真怕他半路上就跟海通法师西天同行了。
可这等高僧做出的决定哪能轻易更改？
劝肯定是劝不了的。
只能到时候多加照顾就是了。
李袅袅望着不空背影，眼中闪出一丝复杂。
“本传密宗好生激进，这是要在南中来个佛光普照啊。”
要是不空在那里也来个绝壁大佛。
对各蛮部的原始宗教打击绝对是碾压性的。
也许不出百年。
南中就是佛寺遍地了。
她轻叹一声：“看来本真人也要为道门出一份力了呢。”
眼看着竞争对手频频出招，无量真哪还坐得住？
李固本人更是责无旁贷。
既竞争又合作，恐怕是接下来两教之间的主流。
“道友计将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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