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正海浑身的汗毛“歘”一下就竖起来了。
他心里最怕的就是这个。
谁知一入南中，本地大豪酋就率先发难。
他倒是不担心安危问题。
只是怕这差事办不好，被朝廷降罪。
爨氏自前汉至今，已扎根南中五百年，可谓是树大根深，对待这样的地头蛇，圣人也要给三份薄面，多半是“遵循旧例”。
但两府的刀笔吏可不管这个。
安宁盐井南中前二，你为何没有将其产出收归府库？！
一句话下来，他身上的罪责就逃不脱。
王承训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事儿还是要拿刀把子的去分说一二。
众人目光齐齐看向李固。
他轻笑一声：“听严御史说，好像安宁盐井确在其中。”
急促的呼吸声与弯刀摩擦刀鞘的声音交织。
与羌族一样，底层爨族也是苦盐久矣。
但不同的是，羌人被唐朝官府与吐蕃剥削压榨，而爨族则是被爨氏高层盘剥。
上好精盐除了供首领与鬼主等上层享用外，其他的普通盐料多半会高价贩往周边，卖给金银黑齿夷，甚至顺着身毒道运往骠国。
底层部民只能食用粗劣苦味的大盐块。
就这还是供不应求。
甚至普通粗盐在本地是直接拿来当货币用的。
本就吃盐捉襟见肘，这要是盐井再被朝廷收回，那他们还活不活了？
面对威胁，李固只是心中冷笑。
有时候底层民众就是这样。
明明是日日被上面的人压迫，但被蛊惑以后，却将仇恨洒向不相干的外人。
可怜、可悲、可叹。
“朝廷收回盐井以后，一切营运照旧，只是会从其中征收税赋而已，同时还会监督盐价，依照内地州县平均价格进行售卖。”
此话一出，众爨族武士面色将信将疑，而爨归王脸上却是彻底铁青了。
李固话锋一转：“而且盐政收入，也有部分会划归地方，爨都督可以用来维持州内养兵、牧民所需。”
即便如此，那也是在爨归王身上剜下一大块肉！
朝廷增加了赋税，民众得了实惠，只有他损失严重！
这如何忍得？
可没等他继续动作，李固又继续道：“安宁盐井离此地颇远，想必咱们东爨军民吃盐不易，圣人有好生之德，特授盐御史临机专断之权，可以新式打井法为爨都督在南宁州新打一口盐井出来。”
说完此话，他转头看向严正海。
“严御史，你说对吗？”
“....正.....正是如此。”
他严正海此时能说什么？
就算知道前面是坑，那也要往里面跳啊。
能不能全须全尾返回长安，可全靠李固这四千兵马了，他哪敢说个不字？
在这里新打盐井，绝对是为了给前些时日羌地的新盐井背书呢！
爨归道脸色稍霁，但他心中却认为这只是缓兵之计而已。
过两日李固带着朝廷军队都走远了，要是井打不出来，他找谁说理？
“不光如此，东川铜矿储量颇丰，爨都督如果有意，韦家柜坊戎州分号可让出两成投资收益。”
大唐如今开矿多属私营。
前期投入与风险全由个人承担，后期产出却要抽走数成。
专干无本买卖。
像东川这么大的矿藏，在前期的投入是非常巨大的，但相比其后期收益，却又是毛毛雨了。
剑南道王昱如今穷得都要找李固借钱募兵，哪还有余力去投资铜矿？
于是这聚宝盆就成了韦家柜坊戎州分号的独资项目。
两成利已经是非常可观了。
虽说这有些“损私肥公”，但除非将爨氏连根拔起，不然让利给地头蛇都是应有之义，不然这生意后面还怎么做？
严正海等人都为李固的“义薄云天”啧啧称赞。
可爨归王却有些看不上。
那东川矿去他也去看过。
他爨氏在此地五百年都没发现的有铜，你王承训一来就能发现矿脉？
哄鬼呢？！
我侄子大鬼主都要甘拜下风了！
在其眼中，这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但不管怎么说，李固也没有吃干抹净的意思。
那就没必要撕破脸面。
“铜矿之事那就再议，那新盐井要耗时多久？在这期间我州子民食盐如何供应？朝廷对此又是什么章程？”
严正海此时接过话茬：“在新盐井达到安宁城盐井的产量之前，还是遵循旧制，爨都督可以放心。”
那就是到猴年马月去了。
爨归道这才笑道：“原来如此，那本都督就谢过朝廷天恩了。”
李固率众人回礼。
宴至深夜，爨氏留客。
但李固以“军中律严”为由婉拒。
第二日。
一个十数人的打井队伍进入南宁州城。
“王上，如果这些人真打出了盐，咱们就要把安宁城交出去？”
爨崇道出声探问，脸上都是愤然之色。
“哼！我爨氏居此五百年，那安宁井盐也吃了五百年，怎是一黄口小儿张张嘴就能要走的？”
爨归王玩味道：“派快马去通知你弟弟日进，让他在昆州（今昆明）好好招待招待朝廷来使。”
“遵王命！”
南征的那数千人马，吃嚼耗费可不是个小数目。
沿途的补给是至关重要。
但接下来李固他们途经的全都是他爨氏地盘。
他爨归王就是要让朝廷来人知道什么叫做“寸步难行”。
重新出发的李固一行本来是正常速度行军。
可一声尖锐鹰唳却打乱了本来的节奏。
是李光弼熬出来的凤头鹰。
李固用口哨将其唤下。
那羽下藏着的军情让他神情一肃。
李晟有些亢奋道：“二兄！是不是有仗要打？”
“是有紧急军情，但不见得有仗要打。”
“紧急军情却不是打仗？”
李晟有些懵。
“守忠，你率部按原计划行军，我跟李晟先行，最后在姚州城汇合。”
队伍中不光有不空三藏法师，还有随行大量工匠，速度实在是提不起来。
而李守忠三千羌蛮兵为步骑混编，本身速度也不快，远比不上李晟麾下的全骑兵阵容。
而李守忠相对李晟而言，更加老成持重，适合殿后。
“喏！”
“哈哈~~终于轮小爷登场了。”
李晟有些兴奋，已将刚才“不是打仗”四个字丢到了脑后。
赵灵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一脸紧张地看向李固。
“嗯~灵儿你也跟着来，等下路上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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