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摸底”持续了多日。起初,谢虎以为这只是一次常规的肃奸行动,拔除几颗钉子,震慑宵小即可。但随着一份份加密情报汇总到他的案头,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寒意。
问题远比他想象的严重。
那些被收编的山贼流寇,在他的严明军纪下怨声载道;那些被击败的地方豪强,在均田令下失去了祖传的土地;那些前朝官吏的后人,因他打破世袭特权而断送了前程;更有无数被传统思想束缚的百姓,在私下里称他为“乱臣贼子”。
他的“现代”政策,在提升梁山整体实力的同时,也像一把利刃,精准地切入了旧时代的利益核心,为自己树立了数不清的敌人。一份由贾诩整理的报告触目惊心:一个由数万核心分子煽动、裹挟了近二十万不稳定人口的庞大内患集团,如同一颗毒瘤,正盘踞在梁山的心脏。
“师父,这……这怎么可能?”铁棍看着报告,声音都在发颤,“这些人吃着我们的粮饷,却……”
“因为他们觉得,这本就该是他们的。”谢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温情,只剩下冰冷的算计,“我们拿走的,是他们认为与生俱来的特权。”
议事厅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个数字惊得说不出话来。二十万,这几乎是梁山总人口的三分之一,一旦生乱,梁山将瞬间土崩瓦解。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贾诩缓缓开口,他的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刀:“主公,肿瘤已成,若用刀剜,必伤及根本,引发大出血。唯有……‘捧杀’。”
他顿了顿,看着谢虎,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给他们想要的。给他们‘护国公’、‘镇山将军’之类的虚衔,让他们享受皇亲国戚般的待遇,却不给一兵一卒的实权。让他们在特权中腐化,在安逸中放松警惕。等他们彻底沉沦,再以‘劳苦功高,当去富庶之地就任’为由,将他们连根拔起。”
谢虎的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徐州和瓦岗。他沉声道:“此计甚好。但谁去当这个诱饵?”
贾诩微微一笑:“主公,徐州有一个人,他才华横溢,却自视甚高,总觉得在我等之下屈才。曹操又素来对他青睐有加。此人,便是陈登。”
“陈登?”谢虎眉头一挑,“他为何要反?”
“其一,理念不合。主公打破士族特权,正中其要害;其二,怀才不遇。有我、徐茂公在前,他自觉再无上升空间;其三,曹操许诺。丞相许他高官厚禄,恢复士族荣光,他如何不动心?”贾诩分析道,“我们只需让他‘无意中’得知主公对他的‘不满’,再让曹操的使者‘恰好’出现,他必上钩。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我们计划中的一颗棋子。”
“好。”谢虎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决然,“就依文和先生之计。”
计划在暗中迅速推行。那些心怀不满的头目们果然被突如其来的“恩宠”冲昏了头脑,整日沉浸在虚衔和特权带来的满足感中。陈登也如预料般,与曹操搭上了线,并开始以“丞相特使”的身份,秘密联络那些被“捧”得飘飘然的头目,许诺他们在徐州、瓦岗的实权职位。
一切都在向谢虎预想的方向发展。
然而,就在肃查行动收网的当晚,一件谁也未曾料到的事发生了。
谢虎正在书房与贾诩、徐茂公商议最后的细节,他最器重的一名年轻亲卫营统领——石磊,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石磊是谢虎从乱军中救下的孤儿,忠心耿耿,谢虎视之如弟。
“主公,夜深了,喝碗参汤暖暖身子。”石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恭敬。
谢虎笑了笑,正要接过,却见石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他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后仰。
“噗!”
匕首无声无息地刺出,擦着谢虎的脖颈划过,带出一道血痕。
“石磊!你……”谢虎又惊又怒。
“谢虎!你这个窃据梁山的国贼!”石磊嘶吼着,眼中满是血丝,“均田令?呵……你可知你一道命令,让我未婚妻一家流离失所,病饿而死!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刀,从此两清!”
他再次扑上,却被早已蓄势待发的铁棍一脚踹中胸口。铁棍眼中杀气沸腾,夺过匕首,刀光一闪,石磊的吼声戛然而止,倒在了血泊之中。
鲜血溅在谢虎的脸颊上,温热而粘稠。他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张年轻而扭曲的脸,那张他曾无数次拍着肩膀鼓励的脸。
原来,最深的恨意,来自他最信任的人。
原来,他的仁慈和善意,换来的只是背叛和利刃。
这一刻,他心中最后一点属于现代人的理想主义和温情,被这把刀彻底斩断。他缓缓擦去脸上的血迹,眼神变得空洞而幽深,仿佛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
“传令。”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收网。一个不留。”
数日后,一支支“荣归故里”或“高升赴任”的队伍,在陈登的“安排”下,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梁山。他们带着家眷和财物,满心欢喜地奔赴徐州、瓦岗的“光明前程”。
然而,他们再也没有抵达。
在通往徐州的必经之路上,早已埋伏好的军队,以“山贼劫道”为名,将他们尽数俘获。大部分人被秘密押送,辗转送到了许昌,成为曹操麾下的劳工或兵源。而那些核心头目,则在深夜里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尸骨无存。
陈登对此一无所知。他以为这些人真的会在自己的运作下,成为曹操在徐州的新生力量。他成功地完成了“引蛇出洞”,正暗自得意,等待来自许昌的封赏。他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枚被精心算计的弃子。
待局终事结,贾诩使人“护送”陈登至许昌一处隐秘别院,门扉落锁的刹那,他还做着加官进爵的美梦,却不知此生再难见天日。如此庞大的人口涌入许都,若让郭嘉等人提前知晓,必会生疑,唯有死无对证,方能天衣无缝。
与此同时,南征的曹操也遇到了麻烦。大军屯兵宛城之下,粮草不济,军中怨气滋生,兵变一触即发。曹操当机立断,将粮官王垕召来,以“借汝头以安众心”为由,将其斩杀,并宣称王垕克扣军粮,成功地将士兵的怒火转移,平息了一场即将到来的浩劫。
消息传到梁山,谢虎只是淡淡地听了一句,便继续批阅着手中的文书。他看着那份关于“石磊刺杀”的结案报告,上面写着“因理念不合,心生怨恨,行刺未遂,当场格杀”。
他拿起笔,在报告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锋凌厉,再无半分犹豫。
谢虎变了。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变得更加高效,更加果决,也更加冷酷。他颁布的法令不容置疑,他做出的决策无人敢反驳。梁山在他的铁腕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整合、运转,像一台精准而冰冷的战争机器。
萧如玥、林晓玉和沈斓曦,是离他最近的人,也是最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变化的人。
一天深夜,谢虎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大汗。他梦见石磊那双怨毒的眼睛,梦见那二十万张仇视的脸。
“虎,你又做噩梦了。”萧如玥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温柔地递到他嘴边。
谢虎接过水,一饮而尽,然后看着她疲惫的脸庞,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感激:“有你在,我就安心了。”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萧如玥的手,感受着那份真实的温暖。他的掌心依旧有力,但萧如玥却敏锐地感觉到,那温暖之下,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墙。他把最黑暗、最疲惫的自己藏了起来,只把这一面“温情”展示给她。这温柔的假象,比冷漠更让她心碎。
另一边,林晓玉和沈斓曦也在为他担忧。
“虎哥,最近处决了那么多人,其中不少只是被裹挟的百姓,是否……太过严苛?”林晓玉忍不住规劝。
沈斓曦也点头道:“是啊,夫君。得民心者得天下,如此酷烈,恐失人心。”
谢虎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看着她们,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你们要明白,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梁山,保护你们。”
他的话语无懈可击,他的笑容无懈可击,但那双眼睛里,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
她们知道,她们已经失去了那个曾经会为了一句玩笑而开怀大笑的谢虎。如今的他,是一座孤岛,用温情筑起堤坝,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她们可以守护他的身体,却再也走不进他的内心。
这乱世的风暴,不仅吞噬着无数生灵,也正在一点点地,将英雄的赤子之心,侵蚀成冰冷的铁石。而谢虎,已经在这场风暴中,亲手将自己锻造成了一柄最锋利,也最孤独的剑。棋局仍在继续,只是那个落子的人,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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