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很高。
但对于此刻的单鹏来说，这堵见证了无数血火、庇护着身后家园的巨石壁垒，更像是一个需要立刻跨越的终点线。
雷猛的怒喝和沈小芸的惊呼被抛在身后，城墙下仍在进行的零星厮杀声变得模糊。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前方那不断接近的墙垛，和墙垛之后，那团温暖到几乎让他眼眶发热的璀璨银光。
吸一口气，将最后一点气力灌注于双腿。
蹬地！跃起！
脚下的地面似乎都向下沉了一瞬，身体在空中划过一个短暂的弧线。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自己沉重如鼓的心跳。
砰！
他的双手稳稳扣住了墙垛边缘粗糙而冰冷的岩石。触感真实，带着硝烟和血腥混合的气息。双臂肌肉贲张，腰腹发力，一个干脆利落的引体向上，整个人便如同灵巧的猿猴般翻了上去。
双脚，终于踏上了磐石庇护所主城墙坚实的石板地面。
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一路的围追堵截，地下的诡异母巢，荒野的裂谷狼嚎，侧翼的亡命突袭……所有的艰险、疲惫、伤痛，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脚下这份坚实所抚平。
但他还来不及感慨。
因为那道他魂牵梦萦的身影，就在几步之外。
单琳背对着他，面朝城外惨烈的战场，双臂张开，周身笼罩在磅礴而纯净的银辉之中。那光芒如此强烈，让她纤细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仿佛是由光本身凝聚而成。银色的发丝在她肩后无风自动，微微飘拂。
她全神贯注，所有的意志和力量都倾注在维持和扩展那庇护众生的银辉领域上。以至于连身后有人跃上城墙的动静，都没能让她立刻分神。
单鹏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
他看着妹妹的背影。
比记忆中……似乎瘦了些。肩膀的线条在光芒中显得有些单薄。但她站得很直，像一棵扎根在岩石缝里的小树，任凭风吹雨打，也绝不肯弯折。
只是那份“直”里面，透着一股让他心头发紧的疲惫感。那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精神长时间高强度输出后，一种近乎透支的僵直。
“小琳。”
他开口。声音不高，甚至因为一路奔袭和紧张而有些沙哑。
但在这一片喊杀声、怒吼声、能量轰鸣声交织的战场上，在他踏上城墙、心神激荡的这一刻，这简单的两个字，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也凝聚了他所有的情感。
担忧，思念，后怕，骄傲，还有终于相见的、近乎失而复得的庆幸。
单琳的肩膀，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
环绕在她周身的银辉，也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一阵细微而温柔的涟漪。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当她的脸庞从侧影完全转过来，正面看向单鹏时，单鹏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
她的脸色很白。不是那种健康莹润的白，而是一种消耗过度、缺乏血色的苍白。额角、鼻尖，都沁着细密的汗珠，在银辉映照下闪着微光。她的嘴唇紧紧抿着，原本红润的色泽淡了许多。
但她的眼睛。
那双遗传自母亲、总是清澈温柔的眼睛，此刻在银色光芒的映衬下，亮得惊人。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多的情绪——难以置信的惊喜，如释重负的安心，深不见底的后怕，还有几乎要溢出来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牵挂。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瞬间将单鹏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哥哥好像也瘦了。脸上带着尘土和硝烟的痕迹，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身上的衣服有多处破损和污迹，手臂上还能看到未完全擦去的血痕。他的眼神很亮，但眼底深处，是掩饰不住的疲惫，甚至有一丝长期绷紧神经后留下的、锐利又脆弱的东西。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真的为他们凝固了一瞬。
城墙下的厮杀，远处兽潮的嘶吼，天空中交织的能量波动……所有的一切喧嚣，都在这一眼的对望中，褪色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没有呼喊，没有痛哭。
单琳的嘴唇微微颤抖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能发出。她只是抬起了一只手，伸向单鹏的方向，手指也在轻轻颤抖。
单鹏动了。
他大步上前，一步，两步，穿过那温暖而磅礴的银辉光晕。那光芒落在他身上，如同最轻柔的暖流，瞬间包裹了他的全身。连日奔波的疲惫，精神过度使用的隐痛，还有那些大大小小伤口传来的刺痛，都在这一刻被温和地抚慰、缓解。
但他无暇体会这神奇的感受。
他的眼中，只有妹妹那苍白的脸，和那双盛满了千言万语的眼睛。
他伸出双臂。
她也终于不再迟疑，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巢的雏鸟，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哥……！”
压抑了许久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呼唤，终于冲破了喉咙，却轻得像一声叹息，埋在了单鹏沾染着尘土和血腥气的肩头。
单鹏紧紧地将她拥住。
手臂收得很紧，却又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妹妹单薄身躯的微微颤抖，能感觉到她将脸深深埋在自己肩窝时，那滚烫的湿意瞬间浸透了他肩头的衣料。
他的下巴轻轻搁在她柔软的发顶，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属于妹妹的淡淡清香，混合着银辉特有的温暖气息。一直悬在喉咙口的那块巨石，轰然落地。一路支撑着他的那股“必须回来”的狠劲，在这一刻，悄然松懈，化作潮水般涌上的、几乎让他腿软的疲惫和……安宁。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哑得厉害，手臂又收紧了些，“我回来了。”
千言万语，都在这一个拥抱和一句最简单的话里。
不需要问“你还好吗”，彼此的现状一目了然。
不需要说“我担心死了”，那收紧的手臂和颤抖的身躯已经说明一切。
更不需要解释一路的艰辛和危险，能活着回来，站在这里拥抱，就是最好的答案。
周围的守军，无论是正在操作弩炮的，还是持盾警戒的，或是匆忙搬运物资的，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投来温暖而理解的目光。没有人上前打扰。这一刻，是属于这对历经劫难、终于团聚的兄妹的。他们的重逢，本身就如同最坚定的誓言，无声地告诉每一个人：希望还在，守护的力量还在。
就连一直笼罩战场、带着暴怒情绪的“巢母”精神力场，似乎也在这一刻，被那陡然增强、更加凝练的银辉领域逼退了几分。
单琳在哥哥怀里轻轻抽泣了几声，很快便强迫自己停了下来。她知道现在不是宣泄情绪的时候。城墙还在震颤，敌人还在进攻，她是庇护所的精神支柱之一，不能软弱太久。
她稍稍退开一点，抬起泪痕未干的脸，红着眼睛，却努力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有些脆弱，有些勉强，但里面的温暖和喜悦，是真真切切的。
“受伤了吗？”她问，声音还带着一点哽咽，手却已经抬起来，想要去碰单鹏手臂上那道最明显的擦伤。
单鹏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都是小伤，不碍事。”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你呢？撑得住吗？”
单琳也摇了摇头，笑容里多了点倔强：“你回来了，就撑得住。”
说着，她反握住单鹏的手。这一次，她周身的银辉不再是均匀散发，而是仿佛有了生命和指向性，如同涓涓细流，又如同温柔的触手，主动地、更加浓郁地朝着单鹏汇聚而来。
单鹏没有抗拒。
他感到那股温暖的力量，比之前更加细腻，更加深入。它渗透进他的皮肤，流淌过他的四肢百骸，抚慰着每一处酸痛的肌肉，滋养着干涸的经脉。之前在地下实验室受到的精神冲击残留的隐痛，在钢铁城垒被箭毒擦过、虽然注射稳定剂却未完全清除的些许麻木感，还有连续使用“本能之眼”带来的那种仿佛大脑过度运转后的灼热和空虚……都在银辉的浸润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缓解、平复。
更奇妙的是，当银辉流淌过他眉心、流过双眼时，他那一直处于半开启、被动接收状态的“本能之眼”，仿佛被注入了清泉，视野瞬间变得更加清晰、稳定。之前因为疲惫和消耗而产生的“噪点”和模糊感消失了，感知的敏锐度甚至隐隐有所提升。
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沉浸在这前所未有的舒适和放松中。仿佛连日的奔波厮杀积累的所有尘埃和负担，都被这温暖的银光洗涤一空。
单琳专注地看着哥哥，看着他眉宇间不自觉松开的皱痕，看着他脸上恢复的一丝血色，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也安心了些。她能感觉到哥哥身体里那些细微的暗伤和疲惫正在被抚平，这让她比自己得到治愈还要高兴。
几秒钟后，单鹏重新睁开眼。眼神中的疲惫褪去了大半，重新变得清亮而锐利。他惊讶地看向单琳。
单琳对他眨了眨眼，带着点小小的得意，低声道：“好像……我的力量，对你的‘眼睛’也有帮助？”
单鹏握紧了她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暖和源源不断的银辉之力，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更升起一种奇异的明悟。他们的能力，似乎并非毫不相干。妹妹的银辉，滋养万物，安定心神；而他的“本能之眼”，洞察本质，引导变化。一者滋养，一者洞察；一者守护，一者破局。
或许，他们本就应该并肩而立。
“嗯。”单鹏也笑了，那是一个真正放松下来的、带着温暖和力量的微笑，“很有帮助。”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妹妹的肩膀，重新投向城外那依旧混乱而激烈的战场，眼神再次变得坚定如铁。
“小琳，”他说，声音平稳而有力，“我们一起。”
这一次，不再是分隔两地、彼此担忧的遥望。
这一次，是真正的并肩。
单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上的柔弱和泪痕迅速消退，被同样的坚定取代。她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握着哥哥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些。
环绕他们的银辉，在两人双手交握处，似乎变得更加明亮、更加协调，隐隐流转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浑然一体的韵律。
王者归来？
不。
是他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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