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姜雨棠过得如同惊弓之鸟。
林氏虽未再深究那日之事,却明显加强了“棠梨苑”的“戒备”。出门的流程繁琐了许多,身边除了青桃,还多了两个身形健硕、眼神锐利的嬷嬷,美其名曰“照顾周全”。翻墙?那是想都别想。连去园子里散步,那两道沉默的身影也如影随形。
姜雨棠被这无形的牢笼困得浑身不自在,那份对自由和市井烟火气的渴望,在心底发酵得愈发酸胀。她只能把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到小厨房里那片方寸天地。
“小姐,您又要折腾那辣条了?”青桃看着姜雨棠指挥着小丫头们搬来一大盆泡发好的、韧性十足的豆皮,忍不住小声嘀咕,“上次那味儿……可把赵嬷嬷熏得够呛,念叨了好几天呢。”
“这次不一样,”姜雨棠挽起袖子,露出半截皓腕,那翡翠镯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上次是初版,这次咱们改良!”她眼中闪烁着实验的光芒,“辣味要层次!香辣、麻辣、甜辣!还要增加嚼劲,减少些油腥气。” 她想起太子被辣得耳尖通红的样子,心里莫名有点发虚,总觉得那几根辣条像个烫手山芋。
**(辣条2.0升级版)**
* *姜雨棠亲自操刀,将豆皮沥得更干,炸制的火候控制得更加精准,金黄微卷,酥脆中带着韧性。香料汁的调配成了重头戏。她摒弃了之前略显粗暴的混合方式,将辣椒粉细分成三种:提色的秦椒粉(色泽红亮)、提香的灯笼椒粉(香气浓郁)、以及少量提供霸道辣度的朝天椒碎(点到即止)。花椒粉也换成了麻香更醇厚的青花椒与红花椒混合研磨。孜然粉只取头道研磨最细的部分。最关键的是她灵光一现加入的几味“秘药”——一小勺碾碎的甘草粉(调和辣度,回甘)、一撮碾成粉末的陈皮(解腻增香)、还有几滴从厨房角落里翻出来的、不知年份但香气异常醇厚的酱油膏(赋予深沉底色)。热油泼下,“滋啦”声响起,爆出的香气不再是单一的霸道冲鼻,而是层次分明:辣椒的辛烈、花椒的麻香、孜然的异域风情、酱油膏的酱香底蕴、以及甘草陈皮的调和甘醇,复杂而和谐地交织在一起,弥漫在整个小厨房,竟让原本捏着鼻子路过的赵嬷嬷都忍不住驻足,深吸了一口气,诧异道:“咦?这味儿……倒怪勾人的?”*
青桃看着那盆红亮诱人、散发着复合香气的料汁,咽了口唾沫,跃跃欲试:“小姐,这次……我能尝尝吗?”
姜雨棠得意地挑眉:“当然!这次保管让你吃了还想吃!”她夹起一根吸饱了料汁的豆皮条,吹了吹,递给青桃。
青桃小心地咬了一小口。先是浓郁的复合香料味席卷口腔,紧接着是层次分明的辣意:先是秦椒的香,再是灯笼椒的鲜,最后一丝朝天椒的锐利在舌尖短暂炸开,随即被甘草的回甘和陈皮的清香巧妙化解,麻意紧随其后,丝丝缕缕缠绕在舌尖,配上豆皮十足的嚼劲,油润却不腻口!她眼睛瞬间亮了,也顾不得烫,一边哈气一边含糊不清地赞道:“唔!好次!香!辣……辣得舒服!麻得带劲儿!比上次那个妖怪打架好吃多了!”
看着青桃被辣得嘴唇红艳艳却停不下嘴的样子,姜雨棠终于露出了几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这改良版辣条的成功,稍稍驱散了心头的阴霾。她将晾凉后红亮油润、纠缠蜷曲的辣条仔细分装进几个小巧的荷叶罐里,用红绳系好,塞给青桃一罐:“喏,你的份儿。”又指指另外几罐,“这两罐给娘送去,一罐给兄长,就说是我新做的零嘴儿,请他们品鉴品鉴。”
“那……老爷的呢?”青桃捧着属于自己的小罐子,宝贝似的问。
姜雨棠狡黠一笑:“爹?他老人家不是总板着脸说‘女子不该沉迷庖厨’嘛?咱们偏不给他!让他闻着味儿干着急去!” 想起父亲口是心非偷偷藏她点心的样子,她就觉得好笑。
青桃噗嗤一声笑了,用力点头:“对!馋着老爷!” 她抱着几罐辣条,脚步轻快地去了。
* * *
东宫,气氛却有些凝滞。
福安垂手肃立在书案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小心翼翼地汇报:“……殿下,老奴查实了。西市张记烤羊,所用香料确实来自西域,并无异常。至于那‘辣条’……”他顿了一下,声音更低,“此物……乃是姜府大小姐姜雨棠,于其府中小厨房……亲手所制。所用主料……是……是炸过的豆皮。”
“豆皮?”慕容昭执笔的手顿在半空,一滴墨汁险些滴落在奏折上。他抬起眼,凤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豆皮?那种廉价的、寻常百姓家才用的食材?竟能炮制出那般……惊心动魄的味道?他眼前又浮现出那根油汪汪、红艳艳的条状物,以及入口时那如同烈火燎原般的冲击感。
“是,”福安连忙补充,“老奴设法……嗯……从姜府一位负责采买的管事那里,花重金‘匀’到了少许姜小姐新近改良过的辣条。”他从袖中极其小心地取出一个用上好素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恭敬地呈上,“据说……比上次的味道更……精妙些。”他没敢说“更好吃”。
慕容昭放下笔。福安立刻上前,将那素帕包放在书案一角,然后屏息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慕容昭一人。沉水香的气息清冷依旧。他静坐片刻,目光落在那方素帕上。良久,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一层层揭开素帕。里面,静静地躺着几根色泽更加红亮油润、形态更加规整、散发着更为复杂诱人香气的辣条。那香气,少了些初次接触时的野蛮冲撞,多了几分勾魂摄魄的醇厚层次,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
慕容昭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捻起一根。触感依旧油润,但似乎少了几分粘腻。他送到鼻端,仔细嗅闻。辣椒的辛香、花椒的麻韵、孜然的异域风情、一种奇特的酱香底蕴、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甘甜和果香(陈皮)……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全新的、极具诱惑力的复合气息。
没有犹豫。他张口,咬下。
依旧是霸道!但这一次,那辣意不再是蛮横的一拥而上。先是秦椒红亮的色泽带来的视觉冲击转化为舌尖的香辣开场,紧接着灯笼椒浓郁的香气在口腔弥漫开来,随后一丝属于朝天椒的锐利辣度精准地刺入味蕾深处!然而,就在这辣意即将累积到顶峰、让人难以承受之际,一股奇异的甘甜(甘草)和清新的果酸(陈皮)恰到好处地涌现,如同清凉的溪流,瞬间抚平了灼热!与此同时,花椒的麻香如同细密的网,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上瘾的酥麻感。豆皮炸得恰到好处,外酥内韧,嚼劲十足,在齿间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完美地承载着这复杂而狂野的滋味风暴。
“嗯……”一声极低、带着难以言喻满足感的喟叹,从慕容昭紧抿的唇间溢出。他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没有猝不及防的呛咳,没有狼狈的生理泪水。他沉浸在这前所未有的味觉盛宴中。那沉寂了太久、如同荒漠般的感官,被这来自市井、来自一个闺阁少女之手的、用廉价豆皮制成的“妖物”,彻底点燃、唤醒!每一丝辣意,每一缕麻香,每一点甘甜的回味,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神经末梢,带来一种近乎战栗的真实感!
就在这极致的感官享受中,那个模糊的、关于母后的味觉记忆碎片,再次闪现。这一次,似乎清晰了一点点……那似乎是一种清甜暖融的、带着桂花和米酒香气的……软糕?那味道温柔、熨帖,像母亲的手拂过心尖。然而,这温柔的幻影,瞬间被口中这浓烈、鲜活、带着蓬勃生命力的辣意冲散、覆盖。
慕容昭猛地睁开眼,凤眸深处翻涌着剧烈的情绪波动。他盯着手中剩下的半截辣条,指尖微微用力。不是怀念,不是对比,而是一种……被强烈吸引、被深深撼动的冲击!这味道如此真实,如此鲜活,如此……惊世骇俗!它像一把最锋利的凿子,凿开了他包裹着厚厚冰层的内心,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属于“活着”的滚烫滋味!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咀嚼着,仿佛要将每一丝滋味都刻入骨髓。耳根处,那熟悉的绯红再次悄然蔓延,只是这次,并非全因辣意,更带着一种被某种强烈情绪点燃的……热度。
* * *
姜府,晚膳时分。
花厅里灯火通明,菜肴精致。姜远山端坐主位,板着脸,慢条斯理地用着饭。林氏温柔地给姜雨棠夹了一块她爱吃的清蒸鲈鱼。姜云简则饶有兴致地翻看着一本新得的棋谱。
气氛看似和谐,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暗流涌动。
姜雨棠眼观鼻鼻观心,小口扒着饭。她偷偷瞄了一眼父亲,又飞快低下头。奇怪,爹今天怎么……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眼神总是不自觉地往她和兄长那边瞟?
林氏也察觉了丈夫的异样,笑着打趣:“老爷今日可是公务太劳神了?怎的胃口不佳?”
姜远山轻咳一声,掩饰般地端起汤碗喝了一口,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姜云简腰间那个……鼓鼓囊囊的、绣着青竹的荷包。刚才这小子从里面掏帕子时,他分明瞥见里面塞着个眼熟的小荷叶罐!还有棠棠……她袖袋里是不是也……
“咳,”姜远山放下汤碗,努力维持着严肃,目光却忍不住在儿女身上转悠,“食不言,寝不语。都专心用饭。” 可那空气里,似乎总有一丝若有若无、极其霸道又极其勾人的奇异香气在飘荡,搅得他心烦意乱。那味道……分明就是棠棠捣鼓出来的什么“辣条”!云简那小子吃得眉开眼笑,夫人也尝了说“虽辣却别有风味”,连福管家都委婉地提了句“小姐心思奇巧”……怎么就没人想起给他送一罐?!
姜云简何等敏锐,立刻捕捉到父亲那欲言又止、频频扫视的目光。他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慢悠悠地从自己那个鼓囊囊的青竹荷包里,掏出了那个小巧的荷叶罐。红绳系着,正是姜雨棠改良版的辣条。他故意在姜远山面前晃了晃,罐子里红艳油亮的辣条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那霸道的香气瞬间浓郁了几分。
“棠棠这新做的零嘴儿,确实妙绝。”姜云简笑眯眯地,用筷子极其优雅地夹起一根,在父亲灼灼的目光注视下,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咀嚼,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香辣过瘾,麻得通透,回味甘醇,豆皮韧劲十足……果然比上次精进许多。” 他一边品评,一边故意吃得津津有味。
姜远山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绷着脸,努力将目光从儿子筷子上那根红亮诱人的东西上移开,端起饭碗,扒了一大口白饭。可那霸道的香气,如同长了钩子,直往他鼻子里钻,勾得他味同嚼蜡。
姜雨棠在一旁看着父兄之间无声的较量,憋笑憋得肩膀都在抖。她故意装作没看见父亲那渴望又拉不下脸的眼神,也从自己袖袋里摸出一个小罐,打开,捏了一根辣条,小小地咬了一口,然后夸张地眯起眼:“嗯!果然好吃!青桃,再去给我盛半碗饭来!下饭!”
林氏看着这爷仨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嗔怪地瞪了女儿和儿子一眼,最终还是心软了。她放下筷子,从自己手边拿起一个早就准备好的、一模一样的小荷叶罐,轻轻推到姜远山面前。
“老爷,”林氏的声音带着笑意,眼神温柔,“棠棠特意给您留的。怕您公务繁忙,忘了用,让我转交呢。” 她故意忽略了姜远山之前“女子不该沉迷庖厨”的言论。
姜远山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看着眼前那个小小的罐子,又看看妻子含笑的眼眸,再看看女儿偷偷瞄过来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眼神,还有儿子那看好戏的笑容……老脸微微一热。他板着脸,极其严肃地“嗯”了一声,仿佛接过一份重要的公文,飞快地将那罐子拢入自己宽大的袖中,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咳,”他清了清嗓子,重新端起饭碗,努力维持着宰相的威严,“既是棠棠一片心意……为父……勉为其难,尝尝便是。” 说罢,他埋下头,扒饭的速度明显快了几分,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
姜雨棠和姜云简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笑意。姜云简用折扇挡着嘴,无声地做了个“口是心非”的口型。姜雨棠则低下头,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小厨房里飘出的、那属于辣条2.0的霸道香气,此刻仿佛也带上了一丝家的、温暖的甜意。
然而,这份温馨并未持续太久。几日后,一封措辞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意味的请柬,由东宫总管福安亲自送到了姜府。
“奉太子殿下口谕,”福安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对着林氏和闻讯赶来的姜远山、姜云简说道,“闻得府上大小姐蕙质兰心,尤擅……嗯……精研新奇膳食。三日后,恰逢宫中举办‘芳菲宴’,遍邀京中闺秀赏花品茗。太子殿下特请姜小姐务必莅临,为宴席添一道……别致的‘点心’。” 他特意加重了“点心”二字,眼神却意味深长地扫过在场的姜雨棠。
姜雨棠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来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那根烤羊腿和几根辣条的“债”,太子殿下这是要亲自讨还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日西市墙角,被他目光灼烧的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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