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堡方向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直到独立团撤离至二十里外的安全区域，仍能看到那片夜空下的余晖。队伍里弥漫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新兵们脸上洋溢着初战告捷的骄傲，就连老兵们也难得地露出了轻松的神色，互相捶打着，低声谈论着刚才炸飞机时的痛快。
然而，这种气氛在团部临时驻扎的村庄祠堂里，却戛然而止。
祠堂正中央挂起了那幅略显粗糙的阳明堡机场地图，上面用炭笔画满了箭头和标记。李云龙背对着门口，正听着军需官老马和卫生队长的汇报，脸色平静得有些吓人。赵刚坐在一旁，在本子上快速记录着，眉头微蹙。
“都安静！”李云龙猛地转过身，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在地上，让原本有些嘈杂的祠堂瞬间安静下来，各营连长和直属分队负责人立刻挺直了腰板。“仗打完了，屁放完了？现在，都给老子坐下来，算账！”
第一项：人命账。
卫生队长率先站起来，声音沉重：“团长，政委，初步统计完毕。此战，我团阵亡九人，其中突击队七人，火力组两人。重伤五人，均已后送；轻伤十二人，就地包扎。阵亡人员中，有四人……是湘江下来的老兄弟。” 最后一句，他声音有些哽咽。
祠堂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胜利的喜悦被这冰冷的数字瞬间冲淡。李云龙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闭上眼，仿佛能看到那几张熟悉的面孔在火光中倒下。他沉默了几秒，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骇人的平静。
“名字，都记下来。抚恤，按标准，只多不少。”他顿了顿，加重语气，“以后，每一次战斗结束，第一个要报的，就是伤亡数字！谁要是敢瞒报、漏报，老子毙了他！咱们独立团，每一个兄弟的命，都得有交代！”
第二项：物资消耗账。
老马拿着清单，手有些抖，不知是激动还是心疼：“消耗方面，手榴弹，用了三百一十七枚，几乎是我们库存的三分之一；各类子弹，消耗约五千余发，主要是机枪弹，占储备近半；炸药包用了八个……”
他念出了一长串令人肉疼的数字。尤其是弹药的消耗，几乎掏空了独立团本就羞涩的家底。
“缴获呢？”李云龙打断他。
“缴获……缴获三八大盖二十八支，子弹一千余发，指挥刀一把，还有一些零碎物资。主要是……飞机都炸毁了，没留下什么。”老马的声音低了下去。
投入与产出，严重失衡。如果单从物资角度看，这无疑是一场“亏本”的买卖。
祠堂里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一些干部脸上露出了忧虑。没有弹药，下一仗怎么打？
“都听见了？”李云龙目光扫过众人，“干掉鬼子六架飞机，咱们独立团差点被打回原形！这就是现实！指望上级补充？做梦！咱们师、咱们旅，哪个不是穷得叮当响？”
他猛地一拍桌子：“所以，以后咱们得换种活法！叫 ‘以战养战’ ！怎么养？就是用敌人的血和装备，来喂饱咱们自己！阳明堡这一仗，咱们打出了威风，但也暴露了家底太薄！下一步，目标要变一变！”
李云龙迅速调整了独立团的近期行动方针：
一、目标优先级调整：
“像阳明堡这种，光耀门楣但消耗巨大的仗，以后要慎打！除非有绝对把握和巨大战略价值。”李云龙指着地图，“接下来，咱们的眼睛，要盯着鬼子的运输队、小股据点、仓库！这些目标，油水足，风险相对小！打掉一个运输队，缴获的弹药可能就够咱们打一仗！端掉一个小据点，装备就能补充一个排！”
他明确提出了新的“效费比”概念：“以后打仗，战前都给老子估算一下，这仗打下来，是赚是亏！亏本的买卖，尽量不做！”
二、装备维护与再利用：
“老马，你立刻组织人手，成立一个装备维护小组！”李云龙下令，“把所有缴获的日军步枪，抓紧时间检修、校正！咱们自己的老套筒、汉阳造，膛线快磨平的，也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修复或者拆零件！每一支能打响的枪，都是宝贝！”
他甚至想到了更细的：“鬼子的皮鞋、水壶、饭盒，只要是好的，都给我扒下来！咱们用不上，可以跟老百姓换粮食，或者送给兄弟部队做人情！”
三、数据化经验总结：
“王根生，你们情报组，结合‘利刃’的侦察报告和战斗过程，给我写一份详细的《阳明堡机场袭击战例分析》！”李云龙看向赵刚，“老赵，这份报告，政治动员、群众支持、伤员救护这些环节，由你补充完整。然后，归档到咱们的‘战例库’！”
他要将这次成功的经验，变成可以复制、可以优化的模板。赵刚对此深表赞同，这正是制度化、正规化建设的重要一步。
四、启动“以战养战”首个循环：
“都别愣着了！”李云龙最后总结道，“一营，抓紧时间休整，消化战斗经验，用缴获的三八大盖换下一部分最破的枪，组织熟悉新枪性能！”
“二营，派出侦察小组，以阳明堡为中心，向外延伸五十里，给老子摸清楚鬼子最近的运输路线、时间，还有哪些据点像‘软柿子’！”
“三营和直属队，协助老马的维护组，同时加强训练，尤其是夜间战斗和爆破技术！”
“咱们独立团，不能等着饿死！要主动出击，找食吃！”
会议结束后，祠堂里只剩下李云龙和赵刚。
赵刚给李云龙倒了碗水，语气诚恳：“老李，刚才的部署，我完全同意。尤其是‘以战养战’的思路和重视数据总结的做法，这对我们这样一支缺乏后方支持的部队至关重要。”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有个补充建议。我们在强调缴获和装备的同时，能否也注重一下对战士们的精神激励？比如，可以设立一个战斗英雄榜，对表现突出的个人和集体进行表彰？物质激励重要，但荣誉感同样能激发巨大的战斗力。”
李云龙端着碗，愣了一下。他习惯性地思考武器、弹药、战术，赵刚的这个提议，让他看到了另一条思路。他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抹了把嘴：“行！这个你负责搞！该怎么评，怎么奖，你定章程！只要能让战士们嗷嗷叫，怎么都行！”
他看着赵刚，难得地补充了一句：“以后，这军事训练和打仗的事儿，我多操心。这思想建设、内部管理和跟地方打交道的事儿，你多费心。咱们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这台戏唱好！”
赵刚笑了，他知道，经过阳明堡之战和这次务实的战后总结，他与李云龙之间的协作，进入了一个更实质性的阶段。独立团这艘刚刚在抗日烽火中启航的战舰，在一位经验丰富、敢于冒险的船长和一位沉稳细致、善于规划的大副共同操舵下，正驶向更加未知，却也充满机遇的广阔海域。而“以战养战”的冷启动，已然在精确的伤亡核算与资源盘点中，悄然开始了第一个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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