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时光，在江南的杏花烟雨中悠然滑过，转眼又近岁末，宅院里早早挂起了红灯笼，预备着年节的热闹。
这日午后，冬阳暖融，几人正围坐在花厅里剪窗花，闲话家常。
白蕊姬懒洋洋地靠在铺了厚厚绒垫的贵妃榻上，小腹已有了明显的隆起，脸上带着孕中特有的温润光泽。李玉坐在一旁，正细心地将剥好的核桃仁递到她嘴边。
进忠端着茶进来，瞧见这情景，眉梢一挑，那熟悉的，带着点戏谑的腔调便溜了出来：
“哟，师父，您这……宝刀未老，实力不减当年啊！”
白蕊姬如今性子被李玉养得愈发娇憨，闻言也不恼，反而眼波流转，睨了进忠一眼，哼笑道：
“进忠公公这是羡慕了？我看得让云舒再给你生上八个儿子，凑个十全十美，省得你整天眼馋别人，在这儿酸言酸语！”
这话一出，正在低头描花样的姜云舒耳根微热，嗔怪地看了白蕊姬一眼。
进忠更是被噎得连连告饶，作揖道：
“哎呦玫主儿，您可饶了奴才吧，有永琮和璟安我就知足了，再来八个？那奴才这头发怕是真要愁白了！”
众人闻言皆是大笑，连一旁安静看书的意欢和正在努力把窗花剪成四不像的进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厅内气氛温馨而快活。
而另一处，永瑆与璟宁正并肩而立。
永瑆小心翼翼地将一枚新得的玉簪簪入璟宁发间，璟宁难得地露出小女儿情态，低头浅笑。两人之间的情意，如同院中那株悄然绽放的早梅，清雅而坚定，早已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永琮下了朝，径直就过来了。他如今帝位稳固，威仪日重，但踏入这宅院，周身的气势便不自觉地和缓下来。
他先向各位长辈见了礼，又关切地问候了白蕊姬的身体，目光却在厅内逡巡一圈后，落在了正坐在窗边安静绣花的璟安身上。
十五岁的璟安，恰似枝头初绽的玉兰，清丽脱俗，气质沉静，眉眼间既有姜云舒的灵秀，又隐隐带着进忠的那份内敛的执拗。
她察觉到目光，抬起头，对着永琮微微一笑，眸光清澈。
永琮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转身，面向姜云舒和进忠，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撩起龙袍下摆，竟是直接跪了下去。
这一跪，让满厅的笑语瞬间静止。李玉下意识想扶，被白蕊姬轻轻拉住。
“额娘，阿玛。”
永琮的声音清晰而沉稳，言语恳切，
“儿子今日，有一事相求。”
姜云舒与进忠对视一眼，心中已隐约猜到几分。姜云舒放下手中的针线，温声道：
“起来吧永琮，有话慢慢说。”
永琮却并未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一字一句：
“儿子想求娶璟安妹妹为妻，立她为我的皇后。恳请额娘，阿玛允准！”
花厅内静得，能听到窗外积雪压断竹枝的细微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姜云舒和进忠身上，尤其是进忠，他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眸色深沉如夜。
将他们唯一的，视若珍宝的女儿，送入那重重宫阙，成为一国之母？这绝非他们最初对璟安的期许。
厅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永琮略带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将额头抵在交叠的手背上，保持着跪姿，等待着两人的决定。
姜云舒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抚养长大，倾注了无数心血的青年帝王。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她庇护的孩童，而是执掌天下的君主，此刻却用最谦卑的姿态，祈求他们的允诺。
她了解永琮的品性，沉稳、仁厚、有担当，对璟安的呵护更是自幼便看得分明。将璟安交给他，至少在为人这一点上，他们是放心的。
但……那毕竟是皇宫。是曾经困住了无数女子年华的四方天地。她和进忠拼尽全力才挣脱出来，拥有了如今这种自在的生活，又如何忍心将唯一的女儿再送回去？
进忠的脸色更是复杂。他比姜云舒更了解宫廷的阴暗与倾轧。那是他曾经厮杀挣扎的地方。
他的璟安，那般纯净灵秀的孩子，应该在这江南水乡无忧无虑地生活，而不是去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学着母仪天下，学着平衡前朝后宫，甚至……将来还要面对皇帝的三宫六院？
光是想到这一点，他袖中的手便攥得骨节发白。
时间仿佛凝滞。白蕊姬担忧地看着，意欢轻轻握住了进保的手，连最跳脱的璟宁也屏住了呼吸。
良久，姜云舒轻轻叹了口气，她站起身，走到永琮面前，并未立刻扶他，而是温声道：
“永琮，你起来。”
永琮抬起头，眼中带着希冀与不安。
姜云舒的目光越过他，看向窗外那株寒梅，声音清晰而冷静：
“你是我和你阿玛养大的孩子，你的品性，我们信得过。你待璟安的心意，这些年我们也看在眼里。”
永琮眼中瞬间爆发出光彩。
“但是，皇后之位，不仅仅是深情厚谊便能坐稳的。它意味着责任、束缚，甚至是危险。更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
“这件事，最终不该由我们，甚至不该由你来决定。它必须听璟安自己的意思。”
进忠此时也站起身，走到姜云舒身边，虽然没说话，但已然表明了他与妻子站在同一立场。
他们可以因为信任永琮而松口，但绝不会替女儿决定她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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