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长条木桌还残留着烟草灼烧的焦痕，林羽指尖划过桌面时，忽然想起上一世这个位置曾摆过一份至关重要的文件——青山乡近五年的财政拨款明细。
那是他被调到柳树村半年后，偶然在垃圾堆里捡到的碎纸拼凑出来的。上面清晰地记录着，每年下拨的扶贫款有近三成被标注为“办公经费”，而这些经费的去向，始终是笔糊涂账。
“小林，赵局让你过去一趟。”王磊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手里还拿着个黑皮笔记本，封面印着“青山乡党政办”的烫金字样。
林羽抬头时，恰好瞥见笔记本扉页露出的几行字，字迹娟秀，像是女人的笔迹。他心中一动——这是赵大海的私人账本，上一世他直到被诬陷时才知道，王磊竟然一直帮赵大海打理着这些见不得光的账目。
“王哥，这笔记本挺别致啊。”林羽起身时故意碰了下王磊的胳膊，笔记本“啪嗒”掉在地上，里面夹着的几张发票散了出来。
最上面一张是县城“金夜KtV”的消费单，金额赫然是八千块，开票日期正是上个月扶贫检查组来的那天。
王磊的脸瞬间惨白，手忙脚乱地去捡，指尖都在发抖：“没……没什么，就是些办公用品发票。”
林羽弯腰帮他捡，目光却像扫描仪般扫过发票明细——果盘、洋酒、豪华包间费，样样都和“办公用品”八竿子打不着。他记得很清楚，上个月检查组来的那天，赵大海说要“勤俭节约”，连工作餐都安排在乡政府食堂。
“赵局真是辛苦，陪检查组还得自掏腰包请唱歌？”林羽把发票递过去时，特意加重了“自掏腰包”四个字。
王磊的喉结剧烈滚动，接过发票的手都在打颤：“是……是私人聚会，跟工作没关系。”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往赵大海办公室跑，连掉在地上的钢笔都忘了捡。
林羽捡起那支派克钢笔，笔帽上刻着个“赵”字——这是去年开发商送的“纪念品”，价值至少五千块，足够一个贫困户一年的生活费。他摩挲着冰冷的金属笔身，嘴角勾起冷冽的弧度。
赵大海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张彪正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看见林羽进来立刻闭了嘴，眼神里的怨毒像淬了毒的刀子。
“小林来了，坐。”赵大海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桌上摆着个搪瓷缸，里面泡着胖大海，“刚才楼下的事，你处理得不错。”
林羽刚坐下，张彪就猛地拍了下桌子：“不错个屁！这小子分明是想抢功！”
“张主任这话就不对了。”林羽慢悠悠地开口，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我只是不想看到大叔在乡政府门口出事，毕竟影响不好。要是被县里知道了，怕是会影响咱们乡的年度考核吧？”
他特意加重“年度考核”四个字。赵大海今年正铆着劲想评“优秀乡镇”，这事要是捅上去，所有努力都得打水漂。
果然，赵大海狠狠瞪了张彪一眼：“闭嘴！小林说得对！”然后又转向林羽，脸上堆起笑容，“小林啊，你刚来就有这觉悟，很难得。这样，李老栓那事就交给你跟进了，需要什么人手尽管调。”
“人手不用，我自己去就行。”林羽摇摇头，目光落在墙角的铁皮柜上，“就是我刚来，对村里的情况不太熟，想去档案室查下柳树村的危房改造档案。”
赵大海的眼神瞬间闪烁了一下，端起搪瓷缸猛喝了一大口：“查档案？有这个必要吗？王会计手里应该有底。”
“还是看原件稳妥些。”林羽语气诚恳，“万一出了岔子，我怕担不起责任。”
张彪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年轻人就是谨慎，我看你是想趁机摸鱼吧？”
“张主任要是不放心，可以跟我一起去。”林羽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挑衅，“正好也让我多学学。”
张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哪敢去档案室？去年他表哥承包柳树村水田的假合同，就锁在档案室第三个柜子里。
“行了，让他去查吧。”赵大海放下搪瓷缸，杯底的茶叶渣沉在水底，像团化不开的墨，“小周，带林羽去档案室。”
隔壁办公室的周红应声进来，她穿着件碎花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见林羽时眼神亮了亮——这是上一世唯一一个在他落难时偷偷送过饭的人，可惜后来被赵大海找了个借口调到偏远的林业站，据说过得很不如意。
档案室在一楼最西头，窗户正对着乡政府的后墙，墙角堆着半人高的杂草。周红打开生锈的铁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林干事，档案都按年份放着，危房改造的在左手边第三个架子。”
“谢谢周姐。”林羽注意到她袖口磨破了，却洗得很干净。
周红脸颊微红，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低声说：“赵局他们……不太喜欢别人查老档案。”
林羽心中一暖，点点头：“我知道了，麻烦周姐了。”
档案室里堆满了牛皮纸档案袋，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羽直奔左手边第三个架子，指尖划过2013年的档案盒，忽然停在标着“危房改造补充材料”的盒子上。
这个盒子上一世他从未见过，显然是被人特意藏起来的。
打开盒子的瞬间，一股更浓重的霉味涌出来，里面除了几户村民的申请资料，还有一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几个穿着西装的人正和赵大海在柳树村的田埂上握手，背景里的水田插着“葡萄种植基地”的木牌，而站在最右边的，正是张彪的表哥张强！
林羽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些照片的拍摄日期是2012年，也就是赵大海和张强签订假合同的前一个月！
这说明，他们早就开始谋划侵吞那二十亩水田了！所谓的葡萄种植基地，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
他正想把照片抽出来，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林羽迅速把照片塞回档案盒，转身看见周红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林干事，快……快藏起来！赵书记来了！”
赵书记？赵德发？
林羽的心跳猛地加速。这个青山乡的党委书记，平时很少露面，却在背后牢牢掌控着全乡的经济命脉。上一世他直到被调到县城，才知道这个看似和蔼的老头，才是赵大海和张彪真正的靠山！
“他来干什么？”林羽迅速把档案盒放回原位，周红拉着他躲到堆满档案袋的角落，用几个破旧的纸箱挡住。
“好像是县里打电话来，问柳树村危房改造的事。”周红的声音压得极低，呼吸都带着颤，“赵书记刚才在走廊里发脾气，说要亲自查档案。”
脚步声越来越近，赵德发的声音像砂纸摩擦般刺耳：“……就是这个档案室？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危房改造款上动手脚！”
“书记您别生气，肯定是误会。”赵大海的声音带着谄媚，“这不是刚来了个大学生，不懂事瞎打听吗？”
“大学生？”赵德发冷笑一声，“我看是有人想借刀杀人！把2013年的危房改造档案给我拿来！”
林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赵德发果然是冲着这些档案来的，他是想趁机销毁证据，还是另有所图？
张彪在翻档案架的声音传来：“书记，没……没找到啊，是不是被谁拿走了？”
“废物！”赵德发怒骂一声，“给我仔细找！尤其是那个补充材料盒！”
林羽和周红躲在角落里，能清晰地听见外面翻箱倒柜的声音。周红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抓着林羽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就在这时，林羽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柳树村所在的片区。
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慌忙按掉，可已经晚了。
“谁在里面？”赵德发的声音陡然提高，“出来！”
林羽深吸一口气，推开纸箱走了出去。周红想拉住他，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了——这种时候，躲是躲不过去的。
“赵书记，赵乡长，张主任。”林羽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你们也来查档案？”
赵德发死死盯着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刚来，想熟悉下村里的情况。”林羽指了指架子上的档案盒，“周姐说这些是柳树村的资料，我就多翻看了几页。”
赵大海赶紧打圆场：“是啊书记，小林很上进，刚才还帮着解决了李老栓的事。”
“解决了？”赵德发冷笑一声，“他一个新来的，能解决什么？我看是有人想利用他搅浑水！”他的目光像刀子般刮过林羽的脸，“你刚才在给谁打电话？”
“没谁，骚扰电话。”林羽拿出手机晃了晃，屏幕是黑的。
“是吗？”赵德发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抢手机，“我看看。”
就在这时，档案室的门被推开，乡派出所的刘所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书记，不好了！柳树村的李老栓带着人去县城了，说要去纪委告状！”
赵德发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群废物！不是让你们看好他吗？”
“他……他说林干事给他保证了三天，可刚才有人跟他说，林干事是新来的说了不算，他就急了……”刘所长擦着汗，眼神不自觉地瞟向张彪。
张彪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你看我干什么？不是我说的！”
林羽心中冷笑。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张彪故意去挑唆李老栓，想让他把事情闹大，好借机除掉自己。可惜这蠢货没想到，李老栓真敢去县城告状。
“现在怎么办？”赵大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要是被县里知道了……”
“慌什么！”赵德发猛地打断他，眼神阴鸷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羽身上，“小林，既然是你给的保证，这事就还得你去解决。你现在就去县城，把李老栓给我带回来！”
这是要把他推出去当挡箭牌？
林羽心中了然，脸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书记，我刚来，人都认不全……”
“认不全也得去！”赵德发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命令！要是带不回来，你这个公务员也别想当了！”
林羽看着他狰狞的面孔，突然笑了：“书记放心，我保证把李大叔带回来。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档案室的架子上，“我需要一份柳树村危房改造的完整档案，还有乡财政的拨款明细。没有这些，我怕是说服不了李大叔。”
赵德发的脸色变了又变，死死盯着林羽，像是要把他看穿。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赵大海和张彪都大气不敢出。
良久，赵德发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给他。”
林羽接过周红递来的档案袋，指尖碰到她掌心的冷汗。他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赵德发越是不想让他看这些档案，就越说明里面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我现在就去县城。”林羽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对了赵书记，刚才我在档案里看到些照片，好像是2012年拍的葡萄种植基地，上面还有张强的签名。您说这事要不要向县里汇报下？毕竟也是个扶贫项目。”
赵德发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林羽笑了笑，没等他回答就转身走出档案室。阳光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可他握着档案袋的手，却冰冷如铁。
他知道，自己已经触碰到了青山乡最深的黑暗。但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更凶险的旋涡。
手机又震动起来，还是那个陌生号码。林羽走到没人的角落接起，里面传来个沙哑的声音：“林干事，我是柳树村的李明。我爹他……他就是急糊涂了，您别往心里去。我在去县城的路上，能和您见一面吗？”
林羽的眼睛亮了。李明！他果然来了！
“好，我在县城汽车站等你。”林羽挂了电话，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赵德发，赵大海，张彪……
你们的对手，从来都不是那个愣头青林羽了。
这一世，我不仅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更要把你们这些蛀虫，一个个钉在耻辱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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