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站在高岗上，手指还搭在刀柄上。太阳已经升得老高，风从北边吹来，带着一点灰烬的味道。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那片空地。
一个拄拐的老农慢慢走上来，脚有点跛，手里端着一碗粥。他在石台前停下，把碗轻轻放下，低声说：“将军不吃，我们也吃不下。”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背影佝偻，走得慢但稳。
林青低头看了眼那碗粥。米粒泛白，上面浮着一点葱花，热气还在往上冒。他没伸手去拿，也没叫人收走。
过了一会儿，有个女人抱着孩子走过来。孩子脸上有伤，包着布条。她站在几步外，对着高岗鞠了一躬，把一包干饼放在石台边上。没说话，抱着孩子就走了。
接着是几个商户模样的人，抬着一口锅，里面炖着肉汤。他们把锅架在石台旁的石头上，一人说：“兄弟们打了一夜，都饿坏了。”另一个人补了句：“这汤不金贵，但暖胃。”
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来。有人送鞋垫，说是连夜缝的；有人送水囊，皮子旧了但洗得干净；还有个小孩跑得满头汗，把手里的糖块塞进筐里，抬头看了林青一眼，又赶紧低头跑了。
这些东西堆在一起，渐渐成了个小堆。没人组织，也没人吆喝，可每个人都做了一点事。
林青始终没下高岗。他看每个人走近，记住他们的脸，记下谁瘸着腿，谁手上缠着布。他知道这些人不是冲着他这个人来的，是冲着那一晚守住边关的事来的。
中午的时候，茶馆老板老周蹲在营地外摆了几张桌子，支起棚子，请巡逻的异会弟子喝茶。他一边倒水一边大声说：“你们知道昨晚上为啥没被偷袭？因为林头儿一直站着！一夜没坐，眼睛都没闭！”
旁边有人接话：“我哥在阵前，亲眼看见他一刀劈开那个铁箱子，火一下冲天，几十个敌人都烧没了。”
“可不是嘛！要不是他拦着，咱们追出去早中埋伏了！哪有什么怯战？那是保命！”
这话越传越远。下午就有邻镇的人赶着车过来打听，问那一战到底怎么回事。几个参战的老兵被请到路边，你一句我一句讲了整晚经过。说到林青下令引爆地符时，有个老兵手都在抖：“那火起来的一刻，我才知道什么叫‘活着’。”
消息传开后，谣言也来了。
有人说林青不肯追击是怕死；有人说他毁掉铁箱是为了藏宝；还有人说他故意留敌军一条退路，背后有交易。
这些话传到边关时，百姓炸了。
第二天一早，三个老头坐着牛车来，领头的那个直接走到营门前，把一张纸贴在木桩上。纸上写着“护国镇疆”四个大字，底下密密麻麻全是名字——三百七十二户人家联名签字。
旗是红布做的，针脚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手工绣的。他们没敲门，也没喊人，只把旗插在地上，转身就走。
到了傍晚，又有十几个人从十里外走来。带头的是个断指的汉子，曾在战场上被救过命。他当众掏出一把匕首，在手臂上划了一道，把血抹在纸上：“谁再说林青坏话，我就当着他的面再割一刀！我们不怕死，但我们敬英雄！”
人群静了几秒，然后爆发出吼声。
“敬英雄！”
“林青守边关，我们护林青！”
声音传到高岗上时，林青正低头检查腰带。他停了一下，抬起头，看见远处人群举着手臂，火光映着脸。
他没回应，也没挥手。
只是默默解下肩上的旧披风，换上了百姓送来的那件粗布的。布料厚实，颜色发灰，袖口还打了补丁。
第三天开始，商队路过这里都会停下来。有些人带来药材、粮食，有些人什么也不送，就在营外站一会儿，看一眼高岗上的人影，点点头再走。
有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路边写了篇短文，念给不识字的人听。他说林青不是神，也不是官，是个能把命拼在前头的普通人。文章最后几句是：“他不说话，可我们都听见了；他不动，可我们都跟着走了。”
这篇文被人抄了几十份，顺着驿道往南传。三天后，百里外的镇子上都有人在念。
与此同时，一些暗地里的动作也在发生。
有辆马车半夜停在镇口，车上下来两个人，往茶馆里塞钱，让掌柜散播“林青独断专行”的话。结果第二天就被认出来了——其中一个曾在联军后勤队干过。
百姓直接围了茶馆。
他们没动手，就把门堵住，不让任何人进出。整整一天，水米不进。最后那两人自己走出来，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爬着出了镇。
这事传开后，再没人敢明面造谣。
第五天清晨，一面新的锦旗被送到营门。这次是用黑线绣的四个字：“百姓之盾”。下面没有落款，只有一排小布条，每个布条上写了一个名字。
林青这天巡岗回来，站在高岗下看了很久。
他弯腰拿起那面旗，手指从“盾”字上划过。布很粗糙，线头有点扎手。他没把旗挂起来，也没让人收走，就那样攥在手里。
太阳快落山时，他回到高岗。脚边的东西比前几天更多了。有双新做的布鞋，鞋底加了厚层；有个木雕的小人，刻的是他持刀站立的样子；还有一封信，用油纸包着，写着“给林将军”。
他一封都没拆。
天色暗下来，风变冷了。他把那面“百姓之盾”的旗轻轻放在石台上，转身朝营帐走去。
刚走到门口，一个年轻弟子追上来，递给他一块木牌。
“这是……？”林青问。
“镇上孩子们做的。”弟子说，“他们说，以后学堂门口要立一块碑，第一行就刻你的名字。”
林青接过木牌。上面写着“林青”两个字，笔画歪斜，像是小孩子一笔一划认真写的。
他盯着看了几秒，把木牌还了回去。
“先守住明天。”
弟子愣了一下，点头跑了。
林青走进帐篷，掀开帘子。里面灯还没点，一片昏暗。他站在原地没动，听着外面巡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低语。
接着是一阵脚步，几个人影站在帐篷外，没人说话，也没敲门。
林青靠着柱子坐下，闭上眼。
他知道外面是谁。
也知道他们为什么来。
但他没起身，也没开口。
帐篷外的人站了一会儿，陆续离开了。
只剩下一个身影还站着。
然后，一声轻响。
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放在了帐篷门口。
林青没睁眼。
他知道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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