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年味已经浓得化不开了。县城里家家户户挂起灯笼，空气里飘着炸丸子和蒸年糕的香气。“霓裳”工作室却比往常还要忙碌几分——赶在年前要交出最后一批定制的新衣。
院子里，新搭的雨棚下支起了三口大染缸，赵梅正带着人做最后一批植物染。靛蓝、苏木、栀子果在缸中翻滚，蒸腾出带着草药味的热气。赵梅挽着袖子，手臂上溅满了蓝色的染汁，正仔细查看一匹刚出缸的布料颜色。
“梅姨，这匹颜色够正了吗？”小学徒紧张地问。
赵梅对着光细看，摇了摇头：“再染一遍。年关的衣服，更要讲究。”
前厅里，春妮正对着账本发愁。婚庆线的订单比预期多了三成，老师傅们连轴转了半个月，眼看就要到极限了。
“王婶昨天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春妮向招娣汇报，“李师傅也说着眼睛花。可后天还有五件礼服要交……”
招娣放下手中的设计图：“把剩下的单子拿给我看。”
她仔细翻看订单，拿起笔重新分配：“这两件我来做，这两件交给孙师傅，最后这件……问问小敏她们能不能接。”
“小敏？”春妮惊讶，“她们才学多久？”
“总要给年轻人机会。”招娣语气平静，“你在一旁盯着点，出不了大错。”
后院临时辟出的童装区更是热闹。小柱子带着几个年轻学徒正在赶制最后一批新年棉袄，五颜六色的布料堆成了小山。
“柱子哥，这个盘扣我钉歪了！”一个学徒急得快哭出来。
小柱子接过衣服，三两下拆了重钉：“急什么？越急越错。记住，给孩子们做的衣服，更要耐心。”
他如今已是童装线的负责人，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但那份机灵劲儿还在。只见他手脚麻利地同时照看三台缝纫机，还能抽空指点学徒。
最让人意外的是小敏那群年轻人。她们接下的那件礼服虽然简单，但几个姑娘还是紧张得不行。每下一剪都要反复量三遍，每缝一针都要互相确认。
“师傅，”小敏捧着裁剪好的衣片来找招娣，“您看这样行吗？”
招娣仔细检查了每一个接缝，点点头：“可以。记住，手艺活急不得。”
吴师傅这几日却格外清闲。老人每天只是在各个工作区间踱步，看看这，摸摸那，偶尔指点一句两句。更多的时候，他坐在廊下的藤椅里，就着一壶热茶，看年轻人们忙碌。
腊月二十九，雪又下了起来。工作室里灯火通明，所有人都熬到了后半夜。
招娣在赶制那两件礼服。这是给一对新人做的婚服，既要喜庆，又不能俗气。她在袖口处绣了并蒂莲，一针一线都极其考究。
春妮安排好其他工作，也来帮忙。师徒二人就着灯光飞针走线，偶尔交换一个眼神，默契尽在不言中。
小柱子那边更是热闹。为了赶工，他让学徒们把缝纫机都搬到一起，边干活边唱歌提神。年轻的歌声和缝纫机的哒哒声交织成奇特的乐章。
赵梅的染坊直到子时才熄火。最后一批布料出缸时，她累得直接坐在了染缸旁的石阶上。
“总算……赶上了。”她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
腊月三十，清晨。
最后一件衣服完工。当小敏她们把那件简单的礼服烫好挂起时，几个姑娘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我们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招娣仔细检查了每一件衣服，确认无误后，对众人说：“今天提前收工，大家都回去过年吧。”
工作室里爆发出欢呼声。年轻人们迫不及待地收拾东西，互相道着“新年好”。
但老师傅们却没急着走。王婶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纸，开始写春联；李师傅带着几个男丁挂灯笼；孙师傅则搬出他珍藏的好茶，说要请大家喝一杯。
“急什么？”王婶笑着对年轻人们说，“忙了一整年，不差这一时半刻。”
春联贴起来了，灯笼挂起来了，工作室里顿时充满了节日的喜庆。
吴师傅不知何时换上了一件崭新的深蓝色长衫，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像样。”
中午，工作室摆起了年夜饭。三张长桌拼在一起，上面摆满了各家带来的拿手菜。王婶的红烧肉，李师傅的熏鱼，赵梅的饺子，小柱子的糖醋排骨……琳琅满目。
招娣举杯起身：“这一年，辛苦大家了。”
所有人都站起来，杯中酒映着每个人疲惫却满足的脸庞。
“敬‘霓裳’！”众人齐声说。
饭后，开始发年终红包。招娣特意准备了大大小小不同的红包，根据每个人的贡献和表现，一一发放。
当小敏接过那个厚厚的红包时，手都在发抖：“师傅，这……这也太多了……”
“这是你们应得的。”招娣微笑，“明年继续努力。”
最让人感动的是，小敏那群年轻人也拿出了自己准备的小礼物——她们用边角料做的荷包、手帕，虽然不值什么钱，却是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
“师傅，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招娣接过那个绣着如意纹的荷包，眼眶有些发热。
傍晚时分，众人陆续散去。工作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招娣和吴师傅。
师徒二人坐在廊下，看着院子里尚未融化的积雪。
“又一年了。”招娣轻声说。
“嗯。”吴师傅望着远处的夕阳，“一年比一年好。”
暮色渐浓，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招娣扶着师傅起身：“走吧，回家过年。”
她锁上工作室的大门，回头看了一眼。灯笼在暮色中发出温暖的光，照亮了门楣上“霓裳”两个大字。
这一年，有汗水，有泪水，更有收获。而她知道，来年，一定会更好。
雪又开始下了，细细密密，像是要为旧年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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